少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
曾被家人视为读书之才的赵弥远,这些年却运气欠佳地连连科考不第。已届舞勺之年,犹是白身儒童。
他那股子少年人特有的傲气,早已深深地藏在骨子里,化作了倔强的傲骨,那是读书人特有的傲骨,那是非要争个金榜题名的傲骨。
傲骨铮铮的赵弥远,虽是毫无功名在身,但却深得书生傲骨天成、临危不惧之三昧。
瞧着来人那副贪婪的嘴脸,耳闻来人那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他登时心中一凛,心下道:偷,竟然污蔑读圣贤书之人偷盗,岂有此理!
赵弥远两道浓眉立起,昂首挺胸地向着来人朗声道:“小生不才,却也自幼读圣贤书,养天地浩然之气。无凭无据,安敢污蔑小生偷盗?”
来人本想着咋呼之下,先用狠话吓住这小儒生,待其被吓得魂不守舍、苦苦求饶之时,再略施小计,将他这小牛犊子骗至山中僻静处,邀来几个狐朋狗友,宰杀了下酒。
却未承想,这小小的儒童居然敢顶嘴,竟然未被吓住,他不由得心头登时火气。
“凭据!本童生所言、本官差所言便是凭据!说你这牛是偷的,那就是偷的!有种,让你的牛来声辩……嘿嘿,既然牛不能说话,且随本官差,县衙走一趟吧!”来人声色俱厉,耍着无赖,向着赵弥远狞笑着、威吓着。
来人左手甩了甩官差拘人的铁链,做出了拿人的架势。右手握住了剑柄,剑长三尺九,悬在腰间显得颇为威风。
这一次,他先是耍了个无赖,明知你的牛不能口吐人言,难道你这牛还真能为你声辩不成?
接着他又摆出了童生和官差的双重身份,亮出了拿人的铁链,握住了斩人的童生剑。依着他原本之经验,这一副派头,这双管齐下,吓住这个显然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儒童,自是不在话下。
平日里他欺负人惯了,以这等双管齐下的手段,讹诈过鸡鸭鱼肉,贪占过不少散碎银两,甚至还得到过几个小妇人的身子,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
此时的他,仿佛预见到了赵弥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马上就要低声下气地哀声求饶了。
他狞笑着,露出半口焦黄的大板牙,略过赵弥远,心下得意打量着小红牛犊子,暗暗道:好牛,好牛肉,嗯……如此鲜美之牛肉,本大爷我就要到口了!
童生?
白色长衫、三尺九精钢剑!
借着昏暗的落日余晖,赵弥远看清了来人的衣着,月白色的童生长衫,腰悬三尺九精钢长剑。瞬间,赵弥远已是确认了来人之身份,这狗熊般的无赖汉子竟然是童生,真是污了童生这功名。
至于来人另一重身份,却是吓不住赵弥远这个读书人。要知大赵王朝以儒立国,对读书人分外优容。虽是童生试都未考取的小儒童,但寻常衙门里的官差可不敢无凭无据地拿人。
数万年前,大周王朝的太祖皇帝,率领着一群誓要为人族之生存洒尽最后一滴热血的儒生,逐群妖、退草蛮,打下万里锦绣河山,一统天华大陆,开儒道修炼风气之先河,尊称儒圣。
数千年前,大周七分,大赵始兴。大赵太祖皇帝兴文教、开科举,尽揽天下英雄于朝堂,北却草蛮,西逐妖族,东抗诸强,南战犬戎,以四战之地兴烈烈强国,国运蔓延至今已逾七百载。
儒童,虽无功名在身,然则在这大赵王朝,依然有着较寻常人稍稍超然之地位。
“怎敢!”赵弥远朗声大喝,一边立着浓眉,向着来人怒目而视,一边寻思着脱困之策。
时人常曰:无赖不可俱,但惧无赖窃功名!官差,赵弥远心头虽是不惧,但对他这童生之身份却是有几分忌惮。
在这大赵王朝,等阶颇为森严,儒童着麻衣,童生穿白衫,千年来的规矩便是如此。
而童生又分为两类。秋闱得中、拜谒过文庙众圣贤、已得浩然之气灌顶者,谓之真童生。靠着家族余荫、纳捐官府而得功名者,谓之伪童生。
至于眼前来人到底是伪童生,还是真童生,赵弥远尚未考中童生、神识未开,无法查看其儒道修为,心底一时无法断定。
“哞——”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低沉的牛哞过后,略带戏谑的沉浑之声响起:“屁的童生。靠着纳捐得来的伪童生,还敢打你牛爷的主意,滚蛋!莫要脏了牛爷这一对大好的牛眼!”
“谁?谁在说话?”乍闻此声,被识破了伪童生身份的来人心底一阵慌乱,待看清小红牛犊子红润的牛嘴一张一合,这被他视为盘中餐的小牛居然口吐人言,吓得他一个趔趄。
兽类开言非妖即异,与人类为敌者为妖兽,能为人族豢养、为伴者乃是异兽。能豢养异兽之人,绝非他这个靠着纳捐得来功名的童生所能招惹的。
“对不住,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当下,他身子趔趄着,连声致歉,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以童生之尊向着赵弥远这个白身麻衣儒童,躬身行了一礼,心中默念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平日里混迹街面的他,自是有着几分眼色,明白哪些人能招惹,哪些人自己必须要装孙子。
乍闻小红牛犊子口吐人言,赵弥远心头刹那间如同惊雷炸响,他接连深吸了数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出门在外,人退一尺,我让三丈。这是赵弥远信奉的处事信条。若有恩怨因果未了,留待来日再说。眼下,在这寺庙中安心备考秋闱为重。
一心想着备考秋闱的赵弥远,暂且按下心中的不快,依着白身儒童见童生的礼数,正身向着这位伪童生拱手为礼:“晚生借宿此间,乃是筹备七日后秋闱。这位童生兄台,行个方便!”
赵弥远莞尔一笑,露出两颗雪白兔牙,虽是依着礼数回话,却将那兄台的兄字故意念错了音调,兄成了熊。心下忿忿道:瞧你那熊样!
“方便,方便……”
惊魂未定的童生忙不迭地应答着,心底已是完全没了谋夺小红牛犊子的心思,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倒霉的寺庙,离这位豢养异兽的书生远远的,尽快脱身才是。
他想要远离这兰若寺,却是无法成行。
因为他可是差事在身,县尉大人令其七日内探查潜在妖族、守护沿途赶考儒生安危,而这附近又无其余可借宿之处,他还只好硬着头皮借宿在兰若寺中。
“据说,近日黑山县城附近有妖物出没……燕赤霞我提醒……告退,告退……”燕赤霞断断续续地提醒了两句,偏偏习惯性地报上了名号,心头后悔不及的他,连连倒退着身子,没入蒿草丛中。
啪!
蒿草丛中燕赤霞转身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恨恨地自言自语道:“你个蠢货,要你提醒!要你报上名号!人家能豢养异兽随身,岂是你能招惹的?又怎用你来提醒!”
“燕赤霞兄台,慢走。不送,不送……”赵弥远拱了拱手,向着蒿草丛中朗声喝道,话音里燕赤霞三字咬得甚重,那意思是燕赤霞,这个名号我记下了。
听到赵弥远唱着名号高喝送客,蒿草丛中的燕赤霞登时又是一个趔趄,心头悔意翻涌、后悔不跌的他,登时生出了撕了自己这张破嘴的心思。暗骂自己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简直都混到狗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