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的腕表报了六点钟的整时。在成功让肚子藏进自己的兜帽里之后,她拍拍手上的点心渣,收起本子撇进自己的空间袋里。挪开门前抵着的凳子桌子和衣柜,她一只脚踏出了昨晚骨头与脑浆飞溅的虐案现场。
土地依然没有退却暗红色,但是昨晚的战果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清晨稀薄的阳光涂在残余的一些大型的肢体骨骼和白森森的头骨上,稀疏散乱摆放的的头骨看上去是死亡唯美的艺术品。
一院子头骨一起瞪着空洞的双眼,虽然是早上,还是蛮瘆人。
江瞳犯难道:“肚子,我们往哪里走?”
“先生,您来是头一份,救人我也是头一份啊。”肚子欲哭无泪,“我真不知道怎么走,请不要怪我——”
一院子的鬼怪尸体,估计是唤醒了同为鬼魂的肚子的不良回忆。
“我不怪你····你别慌。”江瞳无奈地摆摆手,站在院子里向外张望。群山环绕之中,她身后的小木屋高处不胜寒地独占一个山头儿,栅栏之内土壤焦黑,栅栏之外绿草包围。
“哔哔哔——”腕表上的蓝光疯狂地伴随着提示音响起,终端报警了,提示有不明能量体向佩戴者移动。
少女皱了皱眉。死神先生最近很闲,一封信分两次寄?
然而并不是鬼手带来的死神来信。她脚下的土地变成浓稠的流质,卷起小范围的漩涡,黑色的触手腾蔓一样蜿蜒而起,飞快缠上她的小腿和手臂————
难道是什么恶趣味的PLAY???江瞳极度反感这样的触碰,大力一拽脱离开黑气的束缚大踏步就要往前跑。
晚了。黑色的触手疾风劲雨地追上她的步伐,三把两把将她裹成个粽子,就地将她拉入深色的旋涡。
愤怒的少女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又一亮——
她踉跄两步落了地,手臂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错愕间抬眼,撞进一片浅紫色的迷幻星河。
是那位“克拉克星鸦”。
少年背对彩窗长身玉立,还没戴好的兜帽下露出柔软的黑色碎发。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从天空蓦然出现又蓦然下坠的女孩,动作却轻柔的像是在揽住一颗星星。
背对着彩色阳光的男子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却刻骨铭心的错觉。在斑斓的时光之间,他蓝色的斗篷下好像藏着半盏风,一盅月亮,又或者一千年又一千年的锦瑟时间。
他眸中划过诧异与惊讶。
······
两个人对视了一小会,彼此在沉默中互相惊愕。
最后依然是克拉克星鸦先开了口。他放开了扶在少女手臂上的双手,礼节性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半米的距离,然后温柔地向她致意:
“早上好啊,江瞳小姐。”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柔软和疏离。
一句客套性质的普通问候却让江瞳呼吸一滞。
“额,你知道我叫什么?”她谨慎地向后退一步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大,沉声问道。
听得这话却叫少年挑了挑眉:“您的名字,在法庭上还会有人不知道吗?”他转头拿过了放在窗台上的摊开的书——估计是刚刚她突然掉下来,为了接她一下不得已放在窗台上了——妥帖地把书合上了抱在怀里。
这倒是印证了昨日猜想,整个法庭上只有她听见的人名是鸟儿的种名。
额,那为什么他叫我的时候,我听见的就不是善知鸟,而是江瞳呢?
她在脑子里又理顺一遍昨晚的信息,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她抱歉地笑笑:“啊,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您的奇怪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嘛。”
出乎意料的,对面的少年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一个游戏肯定不会过分难为一个NPC·····
“但您就不一样。”
江白看清了他手里捧着的那本书的标题。已经不是昨天签着他名字的的白色封皮,黑白的书封上画着落魄的人像,底下鎏金撒墨地一串飘逸的法语:
L'étranger。
《局外人》。
江瞳眉头皱得更沉。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少年食指竖于唇边摆了个禁声的动作。他开玩笑式地眨了眨眼睛:“时间不多,还是我先说吧——他马上要来了。”
克拉克星鸦的脚下,熟悉的黑色的半流质物质卷起深色的旋涡,那是要带他离开的前兆,江瞳知道那东西是要把他带向森严的法庭。
而少年没有管脚下的异常,像习以为常一样,面色不改地继续说下去——
“我可不太喜欢他···身上的某些味道,所以我们还是不同路了——当然了,同不同路不是我决定的,有点可惜。”
黑色的手攀上他垂落至地的深蓝色长袍。
“在一切还来得及前,先看看时间。”
浓重的墨色向上。他却好像是刚刚发现似的轻轻“呀”了一声,似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可能不得不走了,祝您玩的愉快吧····虽然众生皆罪,但还是比较希望,您能给斯卡里奇小姐一个痛快的结果呢。”
深蓝色的人影隐没在黑色的狂澜中,走的无声无息。
他在说些什么?他又知道些什么?
肚子在江瞳耳边轻轻建议:“我能跟他过去的。要去吗?”
少女长叹一口气:“先别了,总会遇到的,你还是留一下,他不是说有什么人要——”
“咔哒。”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
来人一身严肃的黑色长袍,白色镶边,银色的假发一丝不苟,蓝色的双眼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这才反应过来看看四周。这里是昨天的忏悔堂。来人是鹦鹉,那位叫做鲍勃的法官。
“克拉克星鸦”讨厌鲍勃,而知更鸟的真名是“康芙莱特·斯卡里奇”。
来得正好,我得问些什么。
江瞳迅速地收起犹疑与厌恶,极快地调整了面部表情,以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看着来人。
鹦鹉看着她的眼神满含惊异,错愕却在一个瞬息之间被轻轻的抹去:“善知鸟小姐,您今天来的很早····能再次看到您真高兴。”
也的确你诧异,昨天我再跑慢点就死了。
他在叫我的时候就是“善知鸟”。
是我的问题,还是剩余所有人的问题?
“您介意我问些事情吗?”江瞳没管鹦鹉眼神的变化,她冷着一张脸,强忍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不适,抱着手臂直奔主题:“我想检察官应该有权利询问在场对案宗知情者的讯息?毕竟您知道,额,翠鸟先生,他的案宗写的有那么一点······”
“潦草?哦,是这样的,那小子干什么事情都这样。您当然可以问啦,没人束缚您问问题的自由。”
鹦鹉理解地挑了挑眉,蓝色的眼睛里划过感兴趣的神色:“说实话我倒是很欣慰您能对这个案子这么重视,但您想从我这知道些什么呢?毕竟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法官,可能·····”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问您信不信神。”
“只是这样吗?”她清楚地看见法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也不能说不信吧。只不过在耶稣之上,我心里还有更为崇高的信仰,所以只能算个异教徒····
“不过知更鸟她倒是奉耶稣为唯一的信仰,是个纯澈又干净得虔诚信徒呢。”
提起知更鸟,法官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怀念的柔软。
“原来是这样啊。”江瞳放轻语气尽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只是看见天顶上的众神,诧异您选择在主神的注视下对犯人实行裁决这件事而已·····”
“知更鸟小姐生前一定和您关系很好吧?以至于您不顾在诸神面前让手上沾染鲜血,也要为了她······”江瞳用感性的语气尽可能把事情说的在情在理,她斜瞟了眼睛,偷偷地看着鹦鹉的表情变化。
鹦鹉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了。
江瞳收回了目光,做好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准备,却在下一秒钟听见身边低沉的搭话:
“她·····”
“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
错愕。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里满是眷恋和柔情。他僵硬的脸颊被爱的柔光软化得柔软温馨,法庭之上冰冷的语调此时显得温和又悦耳。
爱情给人的变化简直是改天换地的,他整个人沐浴在神的圣光之下,虔诚又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丰神俊秀,端方朗朗。
“除了用我自身的专业为她讨还公道,我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了。”他低下头去,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法医说她是自杀——我才不相信!她那样美好的女孩,看什么都是善良干净的女孩,她那样无忧无虑,怎么会——”
鹦鹉说不下去了。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两行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是这样啊。
感觉要说些什么,不然也太尴尬了。
江瞳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节哀。”
“抱歉,我吓到您了吧。”男人抬起头来擦掉泪水,歉意道,“我必须对您道歉,无论是为了刚刚的突然情感泄露还是昨天对您的不满——务必请原谅我,我说话有些带个人情绪,但是奈何法庭秩序····您受苦了。”
女孩脑袋上落下一排黑线,明白他指的是昨天的“惩戒”。但这个时候自己的确也不好说什么:“没关系。”
“您是聪慧的鸟儿,”鹦鹉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您理解我的苦心····真的非常感谢您能跟我站在一起·····”
江瞳道:“哦,愿神明保佑您妻子。”
鹦鹉惊诧地挑了挑眉,连忙纠正她的说法:“哦,善知鸟大人,您可能理解错了,知更鸟小姐并不是我的妻子。但她已经缀了我的姓,我们本来·····”
哦,这还没结婚呢。
那么他的全名是鲍勃·斯卡里奇?
少女非常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看来我对整件事情还是了解甚少。”
“无妨,小姐也是出于好意。”鹦鹉和善地摆了摆手,现在的他看上去要比什么时候都和善,“不过评审员对案件所知甚少可能有点麻烦,如果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来问我就是。”
“那真是万分感谢。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全名?”
“该我说荣幸才是····啊,您的确还不知道我的姓名呢,我——”
江瞳皱了皱眉,她看着鹦鹉的嘴唇开合,但耳边突如其来的嗡鸣打断了本应该传到自己耳朵里的,属于鹦鹉的姓氏。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无法思考,只看见男人嘴型拉长,然后头疼加剧——
有什么东西在翻搅着江瞳的大脑。“嘶——”她眯着眼睛痛呼一声。
“您怎么了?”鹦鹉察觉到不对,担忧地问。
话题结束的瞬间,她脑袋里的滞凝和疼痛瞬间消失了。“···没事。”她扯出一个笑容来,“老毛病了。”
有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鸟儿的名字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