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眼泪肆意流淌,有一些滑进了嘴角,那么涩。
“习习。”
双眼迷蒙,她看不清,听不出。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拥入。她有些发抖,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他恨我,他恨我”泪珠扑簌往下掉。
只听那人略带疼惜的声音轻轻在她耳畔,缭绕不去。“我会一直在。”
她忽然很是安心,缩在他怀中不肯出来。他没有办法,只得轻声哄她:“习习,别哭了,进屋去歇会儿。”
她使劲摇头,呜咽道:“我不去,不去,他会后悔的,终有一日,他会幡然悔悟,他犯的错,比我更不可原谅。”哭得糊涂,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接不上。
与泽无奈,只能由她那样哭足了一个时辰。
她哭声渐渐停了,仍不愿抬起头来。哭了一个时辰,眼睛早就红肿得不像话,她再糊涂,这点,还是知道的。
一只手蒙住了双眼,另一只手把着他的手臂,“你带我进去吧。”怯怯而又祈盼。
他不忍她再失望一次,轻柔扶了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屋内挪。与泽一边扶她一边提醒她小心台阶。几经周折,终于把她扶进了屋。她侧过身去,“与泽,谢谢你。我想休息了。”
与泽点点头,“你的眼睛要拿冷水敷上一刻钟,便能消肿了。你若是心情不好,可以到将军府来找我,我很乐意带你去纾解一下压抑的心情。”
他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她听那关门声落定,才慢慢睁开眼睛,在妆奁前一坐,铜镜中的自己,双眼比想象的还要肿。不由苦笑,再多眼泪也是白流。他若真的在乎自己,岂会因为方懿之事恨自己两世?到此刻,她竟不知自己执着于他,究竟缘何。到头来,那些日子,不管是快乐的、悲伤的、阳光明媚的、风雨飘摇的,俨然被他抛诸脑后了。他曾动过心么?若是动了心,为何又因如此蹩脚的一个理由,将她拒于千里之外,令她再也得不到靠近他的机会?
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可离奇的是,再苦,她亦飞蛾扑火般,沉沦了。她绝非至情至深之人,怎亦被情所伤?
距离没有减少她对他心意的分毫,宰相府中,他含笑说:“习习,你对我动心了。”她以为自己心中的那些奢望,已经被在师父身边自由无虑的时日,磨得罄干罄尽。殊不知,再见之时,依旧如种子得遇甘霖,萌了芽,破土而出,以恐怖的速度迅速攀成一棵大树。
没有方懿,便没有这两世的痛。他若不是为了寻找方懿,决计不会亮出身份,住进皇宫。不会在皇宫之中遇见坏心眼极多的她。她也不会,拿师父养了十七年的命,草率了结了一世生命。
师父说她的死法窝囊,确实窝囊。为了消除他对自己的恨,为了逃避玉深云对自己的感情,她义无反顾选择了去死。
她死时,并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而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过是因为她无力改变现状,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一死了之上面,做了这逃逸的懦夫。她想,那时,她其实有片刻的解脱。可复生之后,她仍然不得不,以另外一种姿态去面对曾逃避的事情。最后,以这种姿态,惨败收场。
她先失去了玉深云,接着失去了万千寻与嫡蓝季季,现在又失去了施泠宸,顿时惶恐不安,是不是下一个她要失去的,就是嫡蓝羽了?
她只剩师父了。唯一一个不能失去的人。
再伤心,也绝不拿师父的命开玩笑。可是她怎样才能在连如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她呢?如果,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妍月,肯定会帮她的吧。世事无常,十日之前,他们还心意相通,十日之后,他们已然隔成两端,两人之间的鸿沟,宽至无法跨越。
她不禁在想,若是早知有这个结果,当初还会不会在皇宫里对着个总是欺压自己的男子产生情愫?她无从知晓。
如今这样也好,彼此分开,她不至于担心连如挽一事是否会累及他。她甚至不用担心,功成身退之后,她要怎么面对身为他妹妹的方懿,以及小继。似乎,小继的名字由她来取,便是冥冥之中,注定了,她要失去。之深,失之深。难道他们果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
嫡蓝季季认为,自己的名字,暗示了一生的宿命。她那时不信,此刻却恍惚也以为然,凉风习习,风吹过了,当时会有伴她一起摇曳的欢欣,过后呢?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凌乱的发丝被抚顺,飘然的衣摆亦服帖,舞动的叶儿静止了下来。那些所有能证明风吹过的痕迹,一一消失,她所触及的世界,一如初识。
这茫茫天地间,忽然一下,只剩她孤单渺小,四处飘摇,失去了许许多多的依靠。为了最后的一处避风港,她拼尽全力,也要生死一搏。生,她还有师父相依为命,互相慰藉;死,她亦能随师父一起死,了无牵挂。
她昏昏噩噩思考着,仿佛灵魂荡出,不知何处是归宿一般。僵硬地摸索寻到床沿,她鞋也不曾脱,僵直了身子躺下。脑子却依然飞快地转着,有些人,她本已不愿再去碰触,而现下,她没有办法,只能卑鄙一点,不求谁来原谅,只求取到灵魂碎片,保全师父一命。她好似已经拿定了主意,昏胀的脑子再也承受不住,眩晕在床上。
她这一晕,整整五天没有起过床。七王爷府里的几位,都被吓得不轻,与泽日日来看她,她也没能有点好转的迹象。幸亏请了位名医来诊治,他道她是伤心过度,一时心智耗损过度才导致昏迷不醒。抓了药,强行灌她喝下,她才能在第六天早上,悠悠转醒。
她统共只得过两次大病,一次是玉深云生下小继之时,她被血刺激导致眼眶尽裂,生命垂危,嫡蓝羽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这次,所受打击过重,她却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安然醒来。不得不说,全是嫡蓝羽那会儿要求她泡了将近一月的药浴的功劳。连那大夫都抚掌称赞她体格经过强化,是以不甚麻烦。
寻常人若是这番打击下来,睡上十天半个月即使有幸醒来,也会落下极重的病根儿。
她垂着眸子听与泽说这些之时,神色很淡,嘴唇比脸还要苍白。
与泽静静把她冰凉的双手合握在自己手心,渐渐捂热,知她大病初醒,不愿听太多事,缄口喂她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