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上官谨离京的第三日,在涟潋芳楼众宾以为阙儿不会到场时,她还是去了。
唐青杏去潋芳楼,化名为阙儿作为舞姬的原因有二,一是心之所爱为舞,二是身之所困为府。她不愿待在闺阁里虚度光阴,所以整日逃出府,连她父亲靖安侯也无能为力。
她在场中刚舞到曲半,便忽而从门口冲进一队官兵将她请走了。
唐青杏被带到了皇宫,跪在皇帝面前。
“你便是舞姬阙儿?”
“回陛下,是。”彼时唐青杏眸中灵动,望着皇帝。
“看来谨儿的眼光甚是不错,中意的女子容貌姣好,舞姿之美又深得人心。”皇帝似是在夸她,却话音一转忽而沉声,“可惜了,身份太过低微,为了让朕的儿子收心于政,朕只能除他心头之爱了,来人……”
唐青杏闻言,在皇帝还未下诛杀命令时便大声道:“陛下,臣女唐青杏!”
皇帝果真不再说下去,挥退刚进殿的侍卫,问她道:“你说什么?”
她挺直腰身、目光明亮:“臣女靖安侯嫡四女,唐青杏。”
“靖安侯的四女儿?”皇帝心中有些惊讶,让她先起身,随后请了靖安侯入宫,才确信她所言不假,而这日也是靖安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女儿,便是名动京城的舞姬阙儿。
靖安侯退出大殿后,皇帝问唐青杏道:“你既是靖安侯嫡女,那接近谨儿可是他有意为之?”
“回皇上,臣女自十二开始便喜欢偷溜出府,到京中各地跳舞。最后决定在潋芳楼,是因为那里不仅离侯府远,而且宾客也十分规矩有礼。况且,若真是父亲为之,何不选大姐呢?她是父亲嫡长女,又才貌双绝,且还未定亲,都快嫁不出去了。”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句虽成了嘟囔,却还是被皇帝听到了。
“所以你知道他是珩王,所以才与他这般?”
“陛下,”唐青杏闻言,立刻跪下,目光却坚定道,“若他不是珩王殿下,臣女也会喜欢他,并不因为他是珩王,而是因为他是阿谨。”
皇帝看着她的模样,忽而笑了一下,后道:“若你是个舞姬,朕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可你偏不是,那朕便只能给你们赐婚了。只是,朕有个要求,你嫁过去后,不可再用阙儿那一套对谨儿,造化由你,只看谨儿能否认出来了。”
“那用哪一套?”唐青杏小心问道。
“京中闺秀,不用朕教你了吧?”
“臣女遵旨。”她规矩地行了一礼,皇帝便差人将她送回了侯府。
三日之后,珩王于正月下旬成婚的消息传遍全京,而潋芳楼的舞姬阙儿自那日之后便再无音讯。
上官谨听完,笑了一下:“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但若阙儿只是阙儿,且父皇杀了她,儿臣尽管不会相随,也会一生消沉。”
“可她的确不是,且好好地躺在你的王府。”
“不,她不是好好的,”上官谨垂着头,恍若自语,“她受了两处剑伤,皆是护我所致,此刻甚至要高烧三日;她脚上扭伤,亦是因我而故意为之。父皇,她不是好好的。”
皇帝看见他眸中的神伤,摆手道:“那谨儿回去照顾她吧。”
“父皇,儿臣还有几问。”
“问。”
“父皇为何立儿臣为储?”
“你是嫡皇子,但说到底,父皇看重的,是你的贤能。你自小聪慧,懂得出好法子替朕分忧,若是将来你坐上父皇的位子,相信你会让国家繁盛。”
“那若没有儿臣这个儿子,父皇会立哪位皇兄为储?”
皇帝闻此,沉思片刻,终是沉声道:“朕明白了,回去吧,朕自有定夺。”
三日过后,唐青杏的烧退去,成远在一旁啃着果子,看着上官谨的模样,调侃道:“你怎么如此担心她,这世上相似也不可能到一模一样,我看她就是你那心上人。”
“是啊,她是。”他自言自语。
正当成远怀疑他是不是魔怔了时,突见唐青杏紧闭的双目微微动了一下:“诶,她、她好像要醒了。”
“本王知道,你出去。”
“我……行,我走!”言毕,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转身出房,将门关上了。
唐青杏这时睁开双目,见床边是上官谨时,刚要起身却蹙了蹙眉,伤处有些疼。
她竭力坐起来,他便帮她将软枕置于身后。
“王妃醒了,可还有何处不舒服?”他望着她,似笑非笑。
“劳殿下关心了,妾身只是受伤之处有些疼痛,并无其他不适。”她微微顿首,答道。
上官谨一时不语,沉吟了一会儿,才启唇道:“本王想同王妃商议一件事。”
“殿下有事直接做主便是,妾身定无异议。”
“本王想纳妾,王妃以为如何?”
唐青杏闻此愣了一下,又微笑道:“殿下充盈后宅,妾身自是高兴的。”
“那么本王便让王妃认识一下这位女子。”他起身向妆台走去,拿起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道,“她名唤阙儿,是潋芳楼中最有名的舞姬,想必王妃也听说过,她,是本王倾心的女子。”
她眸中一闪,又缓缓道:“妾身自是有所耳闻,殿下若真的喜欢,纳下自也无妨,只是,阙儿姑娘不是没有音信了吗?”她如此说着,心中却道:哪还有阙儿给你娶,怕不是被人诓了。
上官谨看着她的模样,只道:“嗯,恰巧近日有了些消息。其实她与王妃有几分相似,本王相信王妃见到定然也会喜欢,王妃可要一见?”
“妾身……”她还不知如何应答,上官谨便举起铜镜置于她眼前,饶有兴味道,“王妃与她只有一处不同,王妃可知是何处?”
“妾身愚钝。”唐青杏答着,垂下头似是在等他说一般。
“阙儿的双眸似有点点星光,王妃的却如一汪静水。”
她听他此言,一时沉默。
他放下铜镜,忽然倾身过去拥住她:“阙儿,回来吧,好吗?”
唐青杏一时愣怔,却听得耳畔熟悉的声音字字清晰道:“我知道,你是阙儿了。”
“殿下可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上官谨却恍若未闻,犹如讲故事道:“有一次我去看你,恰逢你下台休息,我便到你屋里寻你,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香’;还有一回我去时,你为另一舞姬奏琵琶曲,那时我便觉得,那无名舞姬的舞姿,根本无法与你的《月心》相配;又一日我去看你,你跳舞扭伤了脚,我给你揉时你答有我心疼便不算疼……你可还记得?”
唐青杏听着这些回忆,一时声音颤抖:“殿下……不,阿谨。”
他松开了她,顿时笑起来道:“阙儿。”
她抬眼看他,眸中已然换了神色:“父皇说了,若能让你移情,便是我有本事,你却不专情;若不能,那便是我没本事,倒是你专情了,如今看来,专不专情你都占了,有无本事我也都占了。”
“非也,我可是从始至终只钟情阙儿一人,而你也能一直让我放在心上,那自然是我专情,你亦有本事。”
“阿谨,”她靠在他肩头,问道,“你说若真有个阙儿,且并非我,那该如何?”
“阙儿真傻,”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若阙儿并非唐青杏,那父皇只会将她杀了,才不会将你嫁与我。”
“说来也是。”唐青杏笑开。
“幸好阙儿是你,唐青杏亦是你,珩王妃才是你。”
一月后,春夏之交,上官谨行册太子大殿,珩王府易名太子府,皇帝亲题新匾,于当日换上。当夜大宴,众皇亲官员皆至,但独不见珺王上官诣。
次日,皇帝下旨上官诣暂禁足于珺王府,缘由不知。
上官谨到珺王府,侍卫即刻道“参见太子”,随后放行。
他在里头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府上。
唐青杏彼时正在看书,见他回来,问道:“去何处了?”
“去二哥府上了,”他走到她面前,将书拿下,坐下揽住她,问道,“为夫怎不知阙儿竟惹了如此多的桃花?”
唐青杏疑惑,他便见方才上官诣说的话告诉了她。
上官诣一如往日翩翩君子的模样,说道:“二哥是真的不甘心、不服气。青杏是我表妹,阙儿亦是我先于你相识,更先于你倾心,你却能娶到一个,又占着另一个。论长幼,我大于你;论贤德,我过于你。二哥与小五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你嫡我庶,凭什么只因这个你便可以江山美人兼得!
“不过说到底还是我贪心了些,想要留下美人与我共享江山,却终究让美人断送了我的江山……”
他笑容凄苦、语气柔缓,若不细斟其中字句,定会让人想不到这位温文儒雅、芝兰玉树的珺王殿下会有此野心。
唐青杏听完,只是轻轻笑了笑,后又换言道:“阿谨,你知道吗,从前有两座笼子锢着我,靖安侯府是唐青杏的囚笼,而唐青杏是阙儿的囚笼。如今身上没有了笼子,身边有了你,便觉轻松了许多。”
“谁说你没有笼子了?”他开口问道,她又是疑惑,于是他低声道,“阙儿可要在我心里的笼子,关上一辈子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