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路,古已有之,南起庆春路,北至环城北路,与运河同寿,连通余杭钱塘两大古城门。
世纪之交,时尚女装在此风行,加之政策支持,一时间潮牌聚集,商铺与日俱增,除去女装,更有美容、美发、美体、美食等相关丽人业态,规模小而美,且各具特色。街道两旁,千家商贾,争奇斗艳,三里有余一条“女人街”,四季不觉晓。
新世纪已然过去十多年,马云及其伙伴们携电子商务之浪潮奔涌而来,昔日繁华鼎盛的武林路渐渐式微。然而美人迟暮,亦是美人。在拉下半截卷帘门的女装店旁边,武林夜市,皇后公园,依然人潮涌动,夜夜笙歌。
传统与变革并存,背靠西湖的武林路,不眠不休,正欲焕发新的光彩。
此刻,传统的老武林人王叔和初来乍到的孙乐水,正站在他独占产权的老房子里,进行着一场充满怀疑与好奇的对话。
“上海来的。”乐水回答。
“哦,上海啊?怎么讲话一股东北味道。”
进屋至此才说了七个字的乐水,自觉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的口音问题。他不响,摸摸口袋里的皮夹,还好带了身份证。
王叔对小李说,你是小李是吧,我没记错喔,这样吧,晚点我给你回复,好吧。
小李看看乐水,再看看那对正窃窃私语的青年男女,大幅度点头说,好的,王叔,那等你消息,我们先走了。
走出单元,身后的绿色防盗门在闭门器的精准施力之下,轻轻缓缓闭紧。
“小李,啥情况,这王叔啥意思啊?”
“嗨,这老头儿是挺能搞事的。”小李无奈摇摇头,坐上电瓶车。
“他是想货比三家吗?考核房客资质?”
“哈哈哈,那倒不至于,这王叔呀,挂了好几家中介不说,好歹租出去了吧,还经常回来突击检查,从一楼阳台往里偷瞄,管得可严啦!”小李发动电瓶车,等乐水上来。
“嚯!”乐水扬腿跨上电瓶车后座,说,“这老头,偷瞄自己家房子,能算他偷窥吗?”
“说不准……”电瓶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稳步加速。
“我觉得房子还不错,偷瞄就偷瞄呗,反正我们就晚上回来洗个澡,睡个觉,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平时也基本不在家。”
“您说得是呀,现在租房子的都是年轻人,忙工作还来不及呢!”
骑出环西新村,武林路上冷冷清清,行人不多。
“小李,他这是,还要考虑考虑的意思?”
“谁知道呢,可能是想涨价也说不定,我也只能等他消息啦。嗨,租个房子,搞得像拍卖会似的。”
小李载着乐水,从狮虎桥路拐上延安路。
“孙哥,送你回国都公寓?”
“今天没其他房源看了吗?”
“暂时没了,有的话我再联系您。”
“哦,那行……就在这放我下来吧,我逛逛。”
“好嘞!”
目送小李驰骋远去,乐水在街口站定,阳光和煦,风清清凉凉。
元旦快到了,附近几家服装街铺依旧是圣诞节装扮,拉着让利促销的醒目横幅。开门迎客半个月,乐水有切身体会,心中相当理解这些商家们,若是生意好,做生意都忙不过来,哪来闲心次次随节日换装饰?若是生意差,那更没心思了。
乐水看看手机,下午两点半。
马路对面是雅戈尔大厦,五个书法字钉在外立面,尺寸不小,但楼体与一旁建设、广发两大银行高高耸立的杭州总部相比,则略显袖珍了,更远处,是戴着旋转餐厅帽子的杭州大酒店和大宝塔环球中心。大厦大楼高度一般,但个个气派,站上延安路,果然要仰头看。
乐水看看手机,两点三十二。
来杭州半个多月,还没正儿八经歇过,仔细想想,与曾经做五休二的惯常作息相比,如今根本没有工作日和双休日的概念,哲博达志亦是如此。更何况,周六周日,常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双休,对密室来说,这两天恰是门店最忙碌的时候。至于工作日,相对清闲,但也有其他杂务要处理。总而言之,有事办事,没事找事,所谓的筚路蓝缕,大概就是难以厘清作息的意思。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乐水还不想回店里。
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看杭州,四处逛逛,自娱自乐,这种愉悦,对于那些作息安排根深蒂固之人来讲,会否觉得不可理喻?
身后是中国移动的超大招牌,乐水闪过一念,拾级而上,进入营业厅。
二〇〇四年夏,乐水顺利升学,考入重点高中,也由此获得了人生第一台手机:明基M300。这款手机可存储500条通讯录,300条短信,10条彩信,20张图片,并且拥有11万像素级别的照相功能。自然,随机附带一个手机号码。
虽然上海移动的手机号已经使用了快十年,但乐水仍觉得办理一张杭州手机卡很有必要。
失联整整十六个小时,庞正阳终于回微信了。
昨天22:01
Leo King:“博物馆奇妙夜的剧情悬疑度,我感觉还差点意思,你见多识广,帮我丰富丰富啊!”
昨天23:12
Leo King:“人呐?”
Leo King:“?”
14:35
羊正胖:“不好意思,人在国外,刚下飞机,回复晚了。”
Leo King:“你又上哪儿玩去了?”
羊正胖:“非洲。”
Leo King:“这么艰苦?”
羊正胖:“我想踏上古代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寻找内心的平静。”
Leo King:“有钱任性!”
羊正胖:“不不,我很贫穷,我的精神是一片荒漠。与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创业者相比,我简直就是贫瘠。”
Leo King:“行吧,你好好玩,注意安全。我找别人去。”
业务办结,乐水将新入手的SIM卡放入皮夹,当前使用的手机并没有双卡双待功能。
走出营业厅,没几步就是凤起路。水晶宫一般的国美电器雄立在街对角,穿过两次红绿灯,乐水沿凤起路往回走,锦麟宾馆,必胜客,中国黄金,典当行,渤海银行,宁波银行,南京银行,原先的缙云烧饼改卖烤猪蹄子了。新通和新东方,东仁堂药铺,斯利美冷饮,再往前,是水果店和面馆,乐水频繁在此消费。
熟悉的气味和噪声,令他忆起乍到杭州那天的情景,从地铁站走出来,一路摸索着,找到国都小区里那家正在筹备剪彩仪式的密室逃脱,短短四五百米距离,短短半个多月光阴,居然产生了恍如隔世的奇异感觉。
这段时间的工作体验,无法与旧日时光相提并论。曾经在项目现场,与客户至少要打半年交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天不见例会见。如今,平均每小时更新一批顾客,每时每刻都在结交新朋友。密室天然的神秘属性,让新朋友们不断爆出各式各样新鲜好奇的渴求,乐水就这样,在措手不及和游刃有余之间别扭地切换着。
这种忙乱,像是由东南西北集聚而来的各种忙乱所组成的忙乱,忙乱的积分,忙乱的阶乘,忙乱的葛立恒数次幂,无与伦比,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