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中山北路口,自家密室就在头顶高空,乐水抬头仰望,向上数到十五层,几扇窗户严严紧紧闭着,平平无奇,泯然于其他楼层矣。
“如果能在大厦外立面做个什么广告就好了,像皇后公园那家酒吧一样,红披风红内裤的超人克拉克·肯特,一头扎进玻璃幕墙里,半截身子留在外头。绝对百分百回头率。”
这样不切实际地胡乱想着,斑马线对面的绿色小人亮起,乐水迈开步子,继续瞎逛。
途径清远里小区北门,再走过几家沿街商铺的屋檐,中国银行浙江省分行映入眼帘。
靠着马路,一座黄铜色地球雕塑稳稳立着。边上是办事大厅,一幢阔丽的透明玻璃幕墙建筑,与旁侧的六层楼民宅一般高,望进里头,结构简约,自成一统。办事大厅后头,连着高耸入云的主楼,整体看去,气势恢弘。
每日营业结束,哲博会将钱箱抽屉中的大钞取出,存进这儿的24小时ATM机。
再往前走,又是人行横道线,上空是遮天蔽日的中河高架。
该十字路口状况复杂,北面高架是单柱,道路均分为二,双向八车道,到了南面,高架变为双柱结构,把路面分成三份,中间阔两头窄,又岔出辅路,常见两轮车逆行,比较混乱。
小心翼翼通过路口,看到马路对面,大块米黄色砖石和黑铁栅栏组成一排围墙,栅栏里头,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往前一些,巨大砖石拱门,两旁是保卫处,俨然一副学校模样,这是杭州高级中学。
杭高,浙江省一级重点中学,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十九世纪末的养正书塾,徐志摩、郁达夫、丰子恺、金庸皆曾求学于此。
闻到熟悉的香气,乐水闭着眼都知道,附近铁定有肯德基。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乐水头一回尝到洋快餐的美妙滋味,中山东一路广东路口的东风饭店,上海第一家肯德基,巴洛克样式楼房,尚未进门,满鼻喷香,随处可见的白胡子老头儿,笑容可掬,红红白白的装潢,爽脆生菜和番茄片,叠上一块肉饼,涂点白色酱料,再夹两片软绵绵的面包,色、香、味,通通绝顶。美轮美奂的汉堡包,想想就要流口水。还有奶香浓郁的土豆泥,外脆里嫩的炸鸡翅,软软硬硬,黄黄焦焦的薯条,一根一根嗦进嘴里,根本停不下来……
十多年过去,或许是味蕾饱经了风霜,或许是卡路里的概念深入人心,总归觉得洋快餐的味道大不如前。但此时的香气,还是令乐水的肚子来了感觉,午饭吃的啥,已经忘了,反正不是特别尽兴的样子。
推门进去,点两块吮指原味鸡,一份土豆泥,一对新奥尔良烤鸡翅,一份中杯可乐。下午茶,量少一点,怡情即可。
“欢迎光临异刻密室!”
今天施若彤休息,郑昆仑代班坐镇前台。
门口走进五个女生,服饰风格清新简约,文文静静的,皆是大学生模样。大鸡哥迎上前,“欢迎,欢迎!”忽然眼睛一亮,说,“哎,你是不是,那个,那个金字塔冠军?”
领头的短发女生,戴黑框眼镜,露出惊恐表情,“啊”一声,把右手拍在额头上,遮住眼镜,晃晃脑袋,说,“啊呀,被发现了喵!”
几人哈哈大笑,众星拱月一般,把小猫送到前台报到。她们预约了三点多的越狱主题。时间还早,几人找位子坐下,开始玩桌游。
大鸡哥蹑手蹑脚奔向小仓库,达志正坐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老板,上次那个金字塔冠军,来玩越狱了!”
“哦?小猫?”
“嗯,好像是的。”
达志阖上ThinkPad笔记本,望望大厅,向小猫那桌走去。
“嘿,小猫!来玩密室怎么不跟我说啊!”
小猫受宠若惊,双手遮住小脸,左摇右晃,嘴里一阵呢喃,呜呜呀呀。
“小何,待会儿多照看一下她,她有幽闭恐惧,如有需要,可以让她们把门开着玩。”
“好嘞,好嘞,没问题。”
小猫十指交叉,揉在一起,轻声说,“为了我而摈弃密室逃脱长久制定的规则,这样好喵?”
“当然当然,玩家就是上帝嘛,这种小小要求,完全可以满足呀。”
“谢谢老板的照顾,虽然你深思我的痛苦,但我为了克服恐惧而所要进行的斗争,也使我感到充实与幸福呢。”
大鸡哥挠挠头,一头雾水,以为小猫在背诵哪段散文节选。
“这个世界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是你的命运,你的重负,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大鸡哥的脑内一阵短路,这是在背课文接龙吗。
达志收起一本正经的语气,大声说,“各位游戏愉快,啊!有事儿找这位大鸡哥。”说着走回小仓库。
“大鸡哥,教我们玩这个,达芬奇密码!”
小猫的伙伴们拉住大鸡哥,麻利地拆开桌游包装,这盒《达芬奇密码》是新采购的,还没拆封过。
“五个人没办法玩这个呀……”
“不行不行!我们就要玩这个!”
“快点教我们嘛!”
应付七嘴八舌的活泼女生是大鸡哥的软肋。可惜乐水不在店里,他有一式绝招,唤作“怪蜀黍之油腔滑调”,曾言传与大鸡,可惜大鸡并未领会其中奥义,此刻无法尽然施展。只得被几个女生七手八脚拉扯着,坐下来慢慢教她们游戏规则,好让她们自行放弃。
舔着嘴唇走出肯德基,乐水心满意足,继续往东走,前面似乎是大片统一管理的区域。
沿街一排遮雨棚,棚下零零散散坐着不少摊贩,卖瓶装水,卖茶叶蛋,卖木梳,卖蒲扇,摊主们悠悠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和手推车,也不吆喝。再往里走,一片停车区域,二三四轮都有,眼前一幢宽大建筑,约莫四层楼高,外立面挂满大型广告,有自动扶梯可达二楼,形似一座中小型火车站。楼顶竖直架着一行大字:“环北小商品市场”。
没瞧见一口入口,乐水直接踏上扶梯来到二楼。
一上楼,果然是典型的小商品市场模样,阡陌交通,四通八达,前后左右都是半开放式的店铺,货品就摆在面前,人声倒不嘈杂,顾客寥寥,安安静静的。
近旁的几家商铺,在显眼位置处摆放着各式各样颜色艳丽的装饰物,花式红包、倒挂福字、大小中国结、亮面红挂历、过季的圣诞节装扮等等。乐水走近略微瞧瞧,老板即刻迎上来,殷勤说道,老板,看中什么?乐水笑笑回应,噢,我随便看看。老板搓搓手说,好,好,随便挑,随便拣,绝对实惠的。
往深处走走,花样多起来,文具、彩灯、内衣、手工艺制品、美容美甲、儿童玩具,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铺位老板个个热情,看到有顾客来,又介绍又示范,工夫做足。倒是让乐水发现几样感兴趣的新奇玩意儿,但他不忍注视店主们那双双带着血丝和热切渴望的眼瞳,也不愿细问价钱,只是礼貌地谢谢店家款待,找时机默默走开。
门可罗雀的环北市场,在喜庆热络的外表之下,显出其无边落寞的一面,映出时代的小小缩影。
乐水不多逗留,匆匆兜一圈,逃也似地离开环北,心里想起另一处地方——上海七浦路附近的昆山路服装市场。那是乐水初高中时期选购街头潮流服饰的必去场所,乌烟瘴气的格子铺,老奸巨猾的阿姨爷叔老板,待一个下午,没头没脑地讨价还价,买回一大袋子花样繁多的漂亮衣裤。
一两年前,他故地重游,商铺和老板们早已不知所踪,连迁址通知也未留下,偌大的平房里,只剩空空荡荡的窄小走道,七零八落的衣架,四处悬吊的铁丝网格,地处市中心,却破败惨淡,杳无人烟。
当然,落寞是暂时的,未来会很好,会有新主人入驻,会有新业态萌发。然而彼时彼刻,站在废墟中央,那些记忆中吵闹杂乱的烟火气,和青春一样,霎时消失了,不可能再回来。
沿凤起路继续向东,走过新华路,走过东清巷,能看到双牛大厦。
裙楼和主楼一高一矮,模样可爱,都是圆滚滚的。乐水听大鸡哥说过,在湖滨纯K未开张之前,项寒霄等“天水阁”帮派成员,都把这儿当根据地,到银乐迪唱歌,到楼下打桌球打游戏,建国路对面就是夜宵一条街,吃喝玩乐全齐了。
站在十字路口,凤起路仍旧一眼望不到头,乐水摸出手机,点开地图,缩缩放放,惊觉凤起路竟如此之长,加一个“东”字,一路奔向江干区的七堡去了。
“算了,再走下去,要变城市徒步了,还是先回店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