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将军府邸
安若离在房中打开书信,借着烛火静静的看着。屋外的风吹进来,烛光晃了眼睛,贴身丫鬟栖月随即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夫人,夜里凉,您还是披件斗篷吧。”
安若离也不推辞,任她给自己披上浅青色的斗篷。
“送信的人可有说什么?”
“回夫人,那人快马加鞭赶了多日的路,竟是连进屋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放下信就转头离开了。”
“着的可是戎装?”
“倒是不像,只是配了刀。”
“可有听闻边疆战事吃紧?”
“坊间并无传闻。”栖月又给安若离的杯中加了茶,随即说到,“夫人,是将军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将军信里说,原定下个月回城的计划取消了,要继续驻守边关,皇上已批了他的奏折。”
“这将军也是,三年间回玿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栖月本是安若离的陪嫁丫鬟,自幼跟着她长大,自是对右将军裴泽不闻不问的举措十分不满。
“栖月。”安若离话中似是训斥,却是柔的很,“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可是要降罪的!”
“我这不是为夫人抱不平嘛!”
“边疆守卫是国之大事,只有戍边的将士浴血奋战击退戎狄,才得以保我大渝国泰民安。”安若离说罢将书信折好,放入锦盒中。
“将军领兵守卫边疆,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是困于两地分隔而不能长相厮守,我当初也不会应下这门婚事。”安若离心下澄明,早已对栖月所言之事不以介怀。
“夫人说的在理。”栖月见杯中茶水已凉,又添了新茶,疑惑的问到,“那夫人担忧的是何事?”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安若离站起身来,拂袖间一股清香划过,她轻声道,“既然将军不回来,那便不必再准备迎接的仪式了,让他们都停了吧。”
“是,夫人。”
言罢,在栖月的服侍下,安若离褪去华服,如往日那般早早的就寝了。
放下帷帐,须臾之后见夫人已经熟睡,栖月便灭了火烛,轻轻的关上房门。
昏暗中,安若离缓缓睁开双眼,低垂的夜幕里什么都看不分明。片刻之后,待双眼习惯了这漆黑的夜色,她才颇为艰难的捕捉到一丝光线。
原是假寐。
细想之前与栖月所说的话,“不以为然”是真,可“未曾担忧”却是假。
戍边之人,无论是将是兵,既是长年征战在外风餐露宿,内心最渴求的便是回归故里,过上几天享天伦叙乐事的日子。
既然边疆无战,将军为何不返回玿京?
除了作为将军夫人该有的一丝担忧,安若离心下更多的却是另一种隐隐的忧患。
三年前成婚,本是为了大渝皇族稳定裴泽的心。
手握边疆军权的右将军裴泽,迎娶大渝皇室平乐公主的掌上明珠安若离,本就是天作之合。
而身为皇族子女的安若离,早年定下“三不嫁”之则,也是悉数被裴泽打破。
品行不正者不嫁。裴泽一身正气,此为其一。
有勇无谋者不嫁。裴泽通兵法善谋略,此为其二。
面目可憎者不嫁。裴泽身长八尺而面目刚毅,此为其三。
身份相配,规则已破,又是圣上钦点。既是皇族血脉,安若离便无以推脱。
可三年来,她真的遂了皇族的心愿,稳住裴泽的心了吗?
盲婚哑嫁,自是无根无缘。
玿京城中别苑,坤陵阁
林承泽独自一人在书房中研习兵书,门窗紧锁,连桌上的火烛都静的不再摇曳。
蹙眉闭目,林承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放下兵书,回想这三日来的经历,倒是平静如水。
一日面见大渝皇帝,觥筹交错间谈论两国往来之好。
一日于世子秦肃府邸畅谈,只言风月与坊间乐事。
一日与世子同游玿京,众目睽睽之下大闹翠琅轩。
细细想来,这几日所历之事皆是琐碎。这玿京是他大渝的皇城,林承泽做任何事都要顾忌三分。
只有一件事除外——
加深他们对自己纵情声色犬马的认知。
大闹翠琅轩之举本是他意欲为之。
功勋与伟业的背后,本是鲜血与权力铺就的荆棘之路。
十三岁夺得军功,成为凉国最年轻的将领,之后广纳贤人志士,扩充军队,研习“仁义”之道。
十四岁府中大将被人诬告谋逆之罪,同年相继折损麾下两员文臣,所率之军再战沙场仅为将功抵过。
仅仅一年时间,林承泽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营造一种私下里纵情声色,不争权不畏权的形象。
自此之后,凉国举国上下皆以为三殿下无培植党羽之心。所幸他军功至伟,为凉国开疆辟土,那声色犬马之事也非不可说的大事,国人对此也就一笑而过。
如今来了大渝,也不知那皇帝何时才会再召自己入宫商讨选妃之事。这“声色”自然是要继续下去了。
想到此处,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林承泽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殿下。”柳言如端着一壶茶款款走了进来,“怕您这几日头疼犯了睡不安宁,便嘱咐厨房煮了川芎茶。”
“这样的谋士上哪去找,起居饮食全都照料得周全。”林承泽从书桌内侧走过来,与柳言如面对面坐下,“言如,你倒是成了我的管家了。”
“殿下真会说笑。”柳言如嘴里虽是这么说,可眉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动作轻柔的将壶中的茶倒进紫砂杯中,然后两只手托起茶杯递过去。
林承泽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略带苦咸的辛味在口中渐渐消散,疲劳也跟着消除了几分。
柳言如再倒上一杯,开口说到:“殿下可要去看看安夫人?”
“什么?”林承泽接过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柳言如心中明了的一笑:“今日马车颠簸,安夫人又不识功夫,十有八九受了伤。殿下,不去看看?”
“她受了伤,府中的人自会悉心照料……”
“可她是因为殿下受的伤。”
柳言如竟是打断了林承泽的话,直言不讳的说到。
跟随林承泽这么多年,柳言如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性?
若是真的毫不在乎,他自会冷眼旁观,就算那马车撞上城墙,冲进河中,林承泽也不会多看一眼。
早就知道殿下心高气傲,断不会承认,那自己便给他找个台阶下。
就算是顶撞了他,他也不会真的恼怒。
林承泽佯装镇定的看着柳言如,眼神中写满了“你竟敢来说我的不是”的意思。
见一招不奏效,柳言如又煞费苦心的给他找了另一个台阶:“那可是大渝的安夫人,大渝皇帝的侄女,太子太傅的女儿。”
柳言如这话说的巧妙,既彰显了安夫人的地位身份,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右将军裴泽。
“我又何曾畏惧过大渝的人?”林承泽仍旧嘴硬的说到。
“知道殿下不畏惧,可身在大渝,总归是要谨言慎行不是?”
柳言如见他眉头舒展开来,知道他八成是应允了,便继续说到,“何况殿下此番出使大渝,代表的是整个凉国,如今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伤了大渝的皇亲,岂不是会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既是代表我凉国,就应该彰显我大国的风范,不能让那大渝人轻看了去。”林承泽当即应允下来,心中却是有些高兴。
这异样的感觉萌生的时候,林承泽自己也吓了一跳。
担心柳言如看出破绽,他便开口说到:“既是颠簸受的伤,约莫是皮外伤,或是普通的伤筋动骨,取我平日里常备的金疮药来,明日里送到安夫人那儿去。”
“殿下明日里可要记得才好。”柳言如明目张胆的在她面前捂着嘴笑起来。
“你明日与我同去!”林承泽心知柳言如是为自己着想,只是迫于身份有别,他也不便多说。
“夜深了,殿下忙完军务还是早些歇息吧。”柳言如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茶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看样子子时已过半了。”
“走吧,今日事毕,也该就寝了。”林承泽也站起身来,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