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马车渐行渐远,林承泽又恢复了端坐的姿势,心中却不免有些玩味起来。
“言如,这安夫人是什么人?”
“早前在坊间有所听闻,说这大渝的安夫人身份显贵,母亲是大渝的平乐公主,父亲是当朝太子太傅。”
“平乐公主?那这么说来,大渝的皇帝便是她的舅父了。既是皇亲国戚,为何先前从未听闻?”
“相传这安夫人虽是出身皇族,但生性淡泊,不争世事,从来都是远离朝堂与世俗纷争。殿下自然是不知了。”
林承泽听罢点点头。
“殿下何故对她这般上心?”柳言如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三殿下的事,何时轮到她来过问了?虽是如此,她却不再言语。若是殿下要罚,那她只管领罚便是。
可没想到,林承泽却是毫不恼怒的答了她的话:“这是我出使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大渝人,倒是有趣。”
“安夫人,是封号吗?可有婚配?”林承泽直言不讳的问到,倒是让柳言如颇为意外。
“殿下……”虽是早已习惯了林承泽的作风,可柳言如还是有些难为情。
只不过惊鸿一瞥,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竟是又让他动了念头。
眼见林承泽转过头盯着她,柳言如强压着心中的情绪说到:“这安夫人二十五六,倒是有听说她三年前才婚配大渝右将军裴泽,后敕封安夫人,一来取‘安定静然’之意,二来安夫人本姓安,与其姓氏相得益彰。”
“竟是有婚配了。”林承泽心中怅然一闪而过,转而笑着说到,“不打紧,反正我也不喜大渝那帮迂腐至极的人。”
柳言如心中一抹浓云散去,终是放宽心跟着笑了起来。
昭华寺门口。
“安夫人,我们到了。”
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她缓缓走下早已备好的轿凳,步履轻盈的走到寺庙门前,双手合十,轻言细语的说到:“了寂大师。”
“安夫人请随贫僧来。”了寂大师说完,便引着她进了寺庙别苑。
除了几个随行的侍卫和丫鬟,其他人均在寺外候着。
在蒲团上落座后,了寂大师如平常那般开口说到:“诵经一炷香后,今日由了缘师弟讲授佛道。”
安夫人俯首作揖,一如既往的恬淡而清雅。
这昭华寺的别苑是专为安夫人而建,此时别苑内除了了寂和了缘两位大师,只有一位时常与安夫人一道诵经礼佛的佛门弟子无念。无念虽刚及弱冠,却颇具慧根,是了寂大师的得意弟子。
诵经礼佛过后,黄昏已逝,昭华寺的佛塔在参天大树的掩映下泛着灼眼的光芒,听闻远处传来的撞钟声,别苑内的众人才发觉酉时已过。
她正欲起身,却听见了寂大师开口到:“安夫人今日可有烦忧之事?”
她听完一怔。
“弟子安若离,确是心中有结。”原是以为自己已经隐藏的很好,却不料了寂大师还是看出了端倪。
了寂大师听后缓缓睁开双眼,屏退了左右,这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居庙堂之上,难以遁其身不为其民;处江湖之远,困于逝其欲善其天下。这淡泊二字,从来都是说时容易做时难。”了寂大师说完便静静的看着安若离。
见了寂大师隐晦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安若离坦然的说到:“国之初则以武力尊王攘夷,国之胜则以权谋倾覆朝野。倘若弄权太过而军心涣散,终日沉迷盛世安泰而不自知,惶有覆国之危。”
“世人皆以为安夫人生性淡泊。此举可是担忧落人口舌,有‘牝鸡司晨’之嫌?”
安若离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安夫人何不继续明哲保身?”了寂缓缓一笑,扭转话题说到,“此番前来,安夫人可有遇到什么人?”
安若离又是一愣。
了寂随即开口道:“算上时日,凉国的三皇子今日应该抵达玿京了。”
“弟子确是在半路偶遇凉国皇子,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了寂大师何出此问?”
“安夫人以为,这凉国三皇子如何?”
“如何?”安若离莞尔一笑,“只不过是不可一世的皇族子弟罢了。”
“若是如此,岂会派他出使大渝?”
“自然是重视此番和亲,畏我大渝声威,望与我国永归于好。”
“这是其一。”了寂顿了顿,似乎在给她时间思考。
见安若离不语,了寂轻笑一声:“凉国三皇子以军功居伟,年仅十九声望已与长他八岁的二皇子林承启齐平。如此之人,不在战场,亦不盘守凉国国都,却是来我大渝商讨和亲之事。岂非大材小用?”
似是一语道破玄机,安若离对眼前的高僧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
“政坛波谲云诡,无论是以仁治国的大渝,还是以武立国的凉国,身处这皇权漩涡之中,谁又敢断定自己不是一颗棋子?”
安若离这番话说得通透,却带着些许身不由己。
“少年人的心性,总归是傲气些。”安若离说罢,眼前又浮现出玿京郊外的那一幕。
擦肩而过的少年人,眼神澄澈而张扬,带着不可一世的玩味,倒是跟坊间传言有几分相似。
“少年人,总是会长大的。”了寂又是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安夫人可是一切照旧?”
这一切照旧,说的便是留宿昭华寺,诵经礼佛三日。
倘若心智乱而自知,这宁静致远的昭华寺倒是一个好的去处。
三日后,大渝国都玿京
“这淡泊二字,从来都是说时容易做时难。”
“如此之人,不在战场,亦不盘守凉国国都,却是来我大渝商讨和亲之事。岂非大材小用?”
“少年人,总是会长大的。”
马车里的安若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寂大师的一番话。这俗世的争权夺利,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出家人置身事外,难免看的通透些。
如此看来,身处皇权中心,明哲保身便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想到此处,一声巨响从马车外传来,接着是惊慌的马嘶声和混乱不堪的打斗声。
马夫使尽全力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却再度激起了烈马的脾气,一声嘶吼过后,那烈马竟是忽地掉转头,将马夫掀翻在地,疯狂的朝反方向奔去。
“快!快!夫人还在马车里!”侍卫丫鬟惊慌失措的叫喊着,毫无章法的跟烈马较劲。
那烈马一脚扬起,踢飞一个,又吓退一个。等众人再度冲上来,却是只能重演之前的荒诞场面。
马车中的安若离在强烈的颠簸中数次撞上轿中的木板,唯一能做的只有极力稳住心智。
一阵惊慌过后,烈马飞蹄仰天长啸一声,竟是忽地停了下来。伴随着几声被驯服过后的响鼻声,那马匹竟然立在原地不动了。
那降住烈马的少年得意的翻身下马,踱着步子来到马车跟前,不慌不忙的开口说到:“还不看看你们夫人怎么样了?”
侍卫丫鬟似是未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听到他这么一说,赶紧围上前来。
“夫人!”
“无碍。”轿中竟是传来一句柔声,跟轿外的嘈杂混乱完完全全隔绝开来。
片刻之后,安若离伸手掀开轿帘,贴身丫鬟见状赶紧迎上去,侍卫随即摆好轿凳。
见她款款走下马车,衣冠整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袭浅蓝色牡丹刺绣裙摆端庄而清雅,她挽着发髻,髻上一支珠花簪,上面垂着流苏。
竟是让那一脸戏谑的少年看呆了眼。
“多谢。”欠身行礼后,安若离莞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名讳,改日定到府中亲自道谢。”
“安夫人,这是凉国的三殿下。”说话的另一个少年从背后走过来,行了礼后熟络的说到。
“世子也在?”安若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世子,轻轻一笑。
“道谢就不必了,原是拳脚不长眼,才惊扰了安夫人的马车,我们这算是扯平了。”
“三殿下此话何解?”听他这么一说,安若离倒是有些好奇。
“三殿下适才与人打斗,把好几个人从楼上踢了下来,砸中了摊贩,才惊了马匹。”
说话的少年正是大渝世子秦肃,其父是当今大渝皇帝的胞弟,人称“逍遥王爷”的七王爷。
安若离听罢抬头朝楼上望去,“翠琅轩”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打斗?”安若离盯着牌匾迟疑片刻。
秦肃正欲开口解释,林承泽见状背着手说到:“世子也不必为我遮遮掩掩,我本就是来翠琅轩寻乐子。可美娇娘没见着几个,倒是让我碰上一群蛮横无理的凶汉,不教训教训他们,我都忍不了这口气。”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安若离心中暗想到,那三殿下莫不是与人在这青楼里争风吃醋才打了起来?
“世子说大渝佳人全在这翠琅轩里,我便想来见识见识。”林承泽在这方面倒是一直心直口快。
“三殿下!”秦肃唯恐她继续说下去,毕竟当着安夫人的面,总归是唐突了些。
林承泽了然于心,立即改口说到:“今日惊扰了安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安若离捂嘴不自禁的笑了,那传言中的凉国三殿下形象,竟是又入木了三分。
“殿下。”柳言如走过来,欠身对安若离行礼后,在林承泽身旁站定。
“安夫人可有受伤?”柳言如倒是颇为细心的问到,“马车颠簸,安夫人无恙便是最好。”
“当是无碍。”安若离说完对着身旁的婢女吩咐到,“回府吧。”
转身之后,安若离又不觉的掩面暗笑。
如此张扬的少年人,她还真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