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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十一岁时候(上)

我不想说在这十三年中我是怎么度过的,我认为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外表看来我是普通不过的一名学生了,你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因为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好演员懂得伪装自己的真实感受,懂得去满足别人的期待。这是后天练成的嘛,我认为不是,我认为这是我的本能,直到我再次遇到我的妈妈时候,我才知道,这是她带给我的本能,骨子里就有的。

哦,说远了,我们应该开始说起再次遇到她的事情。对!那是我大四上学期的寒假,你知道大学四年我每个假期都要当家教打工的,我最享受的就是当收到工资后,把这笔钱全部变成漂亮衣服的时刻,我内心里一直在期待,期待有一天光彩照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刻。梦想最后成真了。

我走到家里楼下,看到爷爷在那里站着,我走过去,他平静的对我说:“你妈妈来了,就在家里!”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嘛,一件事情你盼望太久太久后,当它真正出现的那一刻,你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避。我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没有,害怕,特别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我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走到路边,随手叫了一辆车,我来不及去想自己想要去哪里,只知道告诉司机往前开。我记得我最后是在一个商场停下,然后在商场里乱走乱逛。这些年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开心的时候买东西送给自己,开心的时候买东西留作纪念。我想着买东西吧,只要买东西就会开心了,但你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嘛,心里就像有一个加压器,心脏随时都要跳出来了。我该开心吗?我终于有妈妈了,我该愤怒吗?非常愤怒非常恨,十三年了,十三年你怎么可以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彻底消失了。大人告诉我你有孩子了,你有自己的家庭了,不想让我打扰到你。真的嘛?

这时我看到旁边有一个小女孩正在试穿一件衣服,她的妈妈正在旁边蹲下来帮她卷裤边,帮她整理衣服。多美好的一幕啊,这是我曾经无数次自己头脑里幻想出来的画面,每次买衣服的时候我多希望身边也有妈妈在陪着我挑选。我会嫉妒,每次大学同学开心的和我分享她们的妈妈买的新衣服时候,我都会想出各种婉转但非常不友好的语言送给她们,然后转手去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内心里的洞得到一丝填补。

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我要去见她,这是我应得的,我要回去向她疯狂索取,我要把这十三年缺失的全部找回来。我打车回到家,淡定的拿出钥匙开了门。在门口看到一双格外精致的路易威登的靴子,我知道那一定是她的鞋。走进客厅,我看到沙发旁边一个我日夜盼望的身影,熟悉的长发,瘦高的身材,那是我的妈妈。我听到她轻声地说:“女儿,想不想妈妈。”然后向我走过来,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那温暖让我全身的汗毛战栗,在我的记忆里好像第一次这样被别人抱着,就这一刻,我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别让我回到现实。

不好意思,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又开始幻想了,我就是爱做梦,白天黑天恨不得永远生活在我幻想的梦里。实际上当我走进家门,确实一眼看到了那双靴子,然后听到屋子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和奶奶说话,这时奶奶说:“回来了,你看这就回来了。”然后我看到奶奶从客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一件修身得体的黑色连衣裙,黑色针织袜,瘦高的个子,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这不对,这不是我日夜幻想的妈妈呀。这时奶奶说:“你快看,这是谁,这是你妈妈呀,快喊妈妈。”我愣愣的站在那里,根本喊不出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八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喊出过这句话,让我突然说出来,你知道我根本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张开嘴。这时她在旁边说:“没事,没事,她可能还没习惯,时间久了就好了。”奶奶说:“你看我就说,她长得像你,你自己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惊讶吗?我们两个竟然长得这么像,一样的脸型、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我内心里都在惊讶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像。

你应该会好奇我对她说的第一句是什么吧,我坐下来看着她冷淡的问:“你再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她瞪着她的眼睛平静的告诉我:“再婚了,没有孩子。”我心里形容不出是什么感受,很复杂夹杂着窃喜和失望。接下来她带着我出门了,我只是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听着她的指示,跟在她的身后下了楼。然后跟着她上了她了奔驰轿车,这时的她穿上了她的皮草外套,熟练的开车,干练自信,俨然一个中年成功女人的形象。我们走进了商场,我一路在后面跟着她,听着她的指示。我们先去苹果商店选购了当时配置最高的一套苹果电脑、平板、手机,然后去了一家高档首饰店,她自然的握着我的手腕然后给我选购了一款上万元的手链,她对我说:“我之前逛街就看到了这款手链,我当时就想着要买给你。”然后我们去了服装专区,我一件一件试着她让我试穿的衣服,最后满满拎着十几个购物袋走出了商场。全程我们都没有交流,我只是紧张的认真的听着她所有的信号,她自然的命令语气好似我是她的雇员,我只是感觉不真实,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好不真实。

其实,你知道吗?我最需要的是想和她坐下来聊聊,我想知道这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想告诉她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然后她带着我去了我们那里最好的一间酒店,开了一个房间。然后我们开口了开始聊天,我记得我当时说:“我幻想过很多次,脑袋里在想你也许有一天会来找我,因为你可能会得了重病,需要我的一颗肾,我想你可能会因为这个来找我。”我说的确实是我脑袋里的真实想法,要不然我想不出,消失了十三年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她说:“我如果这辈子如果一直没有钱的话,我可能一直都不会来找你,你是我的动力,这么多年我一心只想着挣钱,想着有一天把找回身边,带你过最好的日子。”这话是不是很感人,我相信了,我彻头彻尾的相信了,以至于在往后的几年就因为这句话,我一直生活在一场可怕的骗局中。

接下来我听了一套她的自述:“我在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然后我和我的奶奶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奶奶也走了。我被寄养到我的叔叔家,就是你的姥姥姥爷家,那时候很穷,只有你的姥爷一个人上班,你有四个舅舅一个大姨。因为你姥姥姥爷重男轻女,我小学上到五年级就辍学了,然后跟着你大姨在工厂做苦力,因为我那时候长得高,所以就谎报年龄在工厂上班。你知道在工厂里用肩膀扛铁的滋味吗?吃不饱饭,只能一点点拖着我往前走,那时候小呀,工厂里有一些男人动手动脚,回家都不敢和你姥姥姥爷说。”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爸爸,我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就想逃离那个重男轻女的家,我想着找一个条件好的就能改变我的生活。那时候你爷爷是做生意的,家里条件很好,我认识你父亲没多久就结婚了。但我没想到,我又开始了另一个噩梦。因为我的家里条件不好,在你奶奶家受到各种欺负,你爸爸从来不护着我,所以我非常没地位,连吃饭在饭桌上都不敢夹菜,我结婚的时候十八岁,婚后就一直靠在帮别人卖服装挣钱,

我十九岁怀孕生了你,那时候听着大肚子也没休息过一天,每天都在上班。你父亲只听你奶奶的,所以根本不给我钱,你姥姥姥爷认为我嫁到有钱人家,所以经常要钱,我这人非常要强,认可自己每天上班吃大饼,也要把钱给到他们。你知道你出生的时候吗,又瘦又小,脖子还是歪的,接生的时候医生大意你的脖子就脱臼了,因为我生了个女儿,你奶奶家更是非常生气。我每天抱着你只能哭,一个小女孩,脖子还是歪的可怎么办啊?而且你那时候因为我的营养不良,你生出来那么小,我连给你洗澡都不敢乱动你,只能拿着棉签一点点擦。后来你没有满月,我就把你送到你姥姥家然后开始上班赚钱。我承诺你的姥姥只要你好好帮我照顾孩子我给你钱。你姥姥答应了。我那时候没法天天去看你,我得每次带着钱还有各种东西才能去姥姥家看你。所以我就每天上班吃大饼一周去一次。我每次去看你都带着你和姥姥到处跑小医院,你脖子还是歪的。你知道在你奶奶家,每次他们看着你喊你:小歪脖,小歪脖的时候我是什么滋味吗,我好恨好狠,但我还不敢说什么,你父亲就在旁边竟然还跟着笑。那时候带着到处跑小医院,每次听完大夫的说法,我只能抱着你哭,终于后来有一个好心大夫,他告诉我,没事的,你这个只是后天生成的筋包,每天按摩,以后一定会消除的,就算最坏的结果,等孩子长大了就做个小手术也肯定没问题了。我那时候开心坏了,我想着挣钱,一定努力挣钱。每次从你姥姥家离开,回头看你的时候,我都是哭着走的,没办法呀,妈妈那时候要赚钱的。后来你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回到你姥姥家,看到你喊着妈妈冲着我跑来,我竟然看到你脖子好了,我开心坏了,那天拿着口袋里所有的钱,买了一堆东西看着你吃。后来我和你父亲最后还是离婚了,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而且你知道我只又小学五年级的文化水平,我想着我要出去赚钱,然后回来找你。

离婚回到你姥姥家,根本容不下我,我没法继续在那住,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把你带在身边。后来我兜里带着二十六块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开始出去闯荡。我先是在菜摊卖菜,认识了一个好心的大姐。那时候那个大姐知道了我的事情,劝我不要想那么多,一心想着赚钱,想念女儿你现在只能带着她一起哭,但你如果有钱了,以后女儿想要什么你都能做到。后来我脑子就一个念头:赚钱,拼命赚钱。我后来也遇到一些男人,他们都给我很多帮助。你别怪妈妈,妈妈的文化水平低,所以很多时候没办法。为了赚钱我出过车祸,还被人抢劫过,你看妈妈手腕上的疤,还有脑袋上的疤。一个女人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不容易,很多场合,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后来我就再婚了,有了现在的家庭。这些年妈妈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们搬家了,我四处找人打听你的下落,你奶奶家的人不让我见你,但妈妈知道你考上了大学。你看咱们现在不是终于见面了吗,多好呀,现在,你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

当我听完这些话的时候,闷在心里的所有怨恨都一下消失了,我有种冲动,想去和妈妈拥抱再一起。但我没有,这么多年我好像养成了一种冷漠掩藏情绪的习惯,我不会撒娇,不会温柔。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最先学会的应该就是坚强独立吧。那一晚,我不停的和她说着,把我整个童年青春期能记忆起来的事情都和她说了,我想把所有缺失的部分可以一次补回来。那只是我的想法罢了。

后来那一晚,我们一起睡在了床的两侧,在梦里我梦见,自己睡在妈妈的怀里。醒来时候枕头是湿的,我立马转身看她还在不在,我怕一觉醒来她就消失了。还好,她还在,这一切都不是梦。

醒来之后她对我说:“你马上快大学毕业了,我听你爷爷说你想出去工作,去赚钱,但妈妈特别希望你可以读研,我这辈子没有文化,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读书。”说实话,那时候我对她还不够信任,我总感觉下一秒她随时都会再次离开我抛弃我,我想着只有自己出去工作赚钱才是最靠得住的。我委婉拒绝了她的想法,她也没有强求。

其实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我没有想到回家迎接我的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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