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季6月27日,晴空万里,界外温度-43℃,界内恒温3℃,室内温度18℃。
利嘉皇族余氏五少爷的再诞日。
天还未明,余修再次核对余音的行程计划,食司长和营养师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丰盛的早餐。
本来不必起早贪黑的余烬也在后勤组凑热闹。
食司长余旗在准备最后一道菜——雪牛排三明治。清晨的阳光映照在新鲜出炉的牛排上,油星和胡椒籽在上面跳舞,但很快它们就和牛排一起被安放在面包片上,黑椒汁紧随其后。正当余旗盖上最后一块面包片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时,余烬门铃也不按直接闯入了厨厅。
“别紧张别紧张!”
余烬向着厨师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然后径直走向了余旗。
“今天有牛奶对吧?”
余烬在桌面上左看看右瞧瞧,头也不抬地问余旗。
“把这个也加到牛奶里面去。”
没给余旗回答的时间,他从外套内兜里取出一个微型试剂瓶放在了桌上。
“小少爷的每顿饭里都加了四五种药了……”余旗小声向余烬汇报着,似乎在为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
余烬挠了挠头,他也对这个事情颇为烦恼:“也是哦,如果还加,他一定会发觉牛奶味道不对……”
余旗没说话,他继续手上的摆盘工作。
“我相信食司长一定可以办好的。”余烬轻笑了一声,留下试剂瓶和一句话就离开了。
余烬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来取早餐的保姆余昔。
余昔向他行礼,他没有回复直接走了。
十分钟后,余昔推着餐车到了位于五楼的余音的休息层,进了大门,宽阔却昏暗的走廊两旁各站了三名护卫,余昔走过时除了鞋子摩擦地毯的声音外周围就如同死寂。
路过待客厅和检查区,就到了余音的房间前,余昔刷了身份卡,不一会儿双开门轻缓地开启。
除了角落一盏小夜灯和窗帘漏下的一点阳光,房间里别无光源,暖色调的皇室单人大床上拱起的被团一动不动,只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软绵绵的大枕头上。
摆放好餐车,余昔一边唤醒房间的主灯一边轻柔地念道:“少爷,该起了。”
床上的人儿没反应。
等整个房间的光线足够视物的时候,余昔开始把早餐从餐车端上小餐桌。
“少爷,”余昔抬头看了看床的方向,“今天是再诞日,不可以赖床哦。”
被团里发出了“嗯——”的闷响,然后冒出一个惺忪满脸的余音。
“今日室内20℃,室外13℃,千万别乱掀被子,仆下这就给您拿里衣。”余昔说着走到另一头的衣帽桌旁,取来昨夜就已经备好的衣物,匆匆来到床边。
刚刚睡醒的余音两个脸颊似乎有点水肿,较平时都圆了两个度,余昔看到了便问:“少爷昨夜又偷偷起来喝水了吧?”
余音半支起身子,揉着眼睛说:“太渴就喝了,怎么?”
“只是少爷的双颊有些水肿,并没有其他不妥。”余昔低着头双手呈上衣服。
余音脱去宽松睡衣换上里衣,余昔为他套上衬衫,细心地扣上每一粒扣子,换上干净的修身正阁长裤,递上漱口用的水杯,然后再附身为他穿上鞋袜。
待余音围上餐巾准备用餐时,房门传来有客来访的提示音。
在征得余音的同意后余昔走去打开房门,来者如余音所料,正是他的侍卫长余修。
余修走进来,余昔行礼后一如既往自觉地离开了房间。
“二十分钟后,麦小雅小姐将在主船坞等您,”余修向余音传达了必要的信息后,私自加上了自己的话,“属下有个好消息要告知少爷,您的兄长们这次都能参加典礼。”
余音停下手中刀叉,抬眼看着余修说:“你认为这是好消息?”
“少爷不是一直都期盼着他们能到齐么……”
“嗯,”余音耸肩笑了笑,拿起盘中的玉米卷咬了一口说,“大概期盼过吧。”
余修沉默着等待余音用完早餐,然后沉默着服侍余音穿上正阁礼服,沉默着为他整理衣领,沉默着梳顺他的发尾,然后沉默着跟随他离开房间。
——
礼宾舰船巍峨停靠在主船坞旁,余音和余修一前一后走向候舰区,风不大,天朗气清,余音能看到护卫队旁围着很多人,其中那穿着靓丽礼裙的女子愉悦又奋力地向自己挥手,那是他的未婚妻麦小雅。
除了麦小雅他谁也没搭理。
余音和麦小雅说说笑笑往舰船那边走,刚想跟上去的余修却突然被余烬拽住。
“他喝了吗?”
余修看着余烬愣了一下,轻笑回道:“那恐怕得问余旗放了吗。”
余烬急了,他招呼周围的人赶紧上船,这才得以腾了个和余修说话的地方。
“今天是上个效程的最后一天,如果药没跟上,他很可能就要把一切都记起来了!”余烬激动地说道。
余修却不紧不慢:“虽然记忆回复对于他来说很痛苦,但那是他应得的最公平的结果。”
“怎么感觉你又跟我较劲?这是老头子的命令!何况计划进行到现在,时间已经不容许我们再讲什么人性!”
“二少爷,那是你的亲弟弟,我希望你不要忘了。”
“老子没有忘,当年计划拟定会议你也在场,协议上写着一清二楚,保证计划顺利实施是我们的责任,封闭记忆不仅对计划有利,对小五也是一种保护,你明白?”
“要是不想有任何闪失,当时就该换个复活对象,我宁愿少爷永远长眠,那样能少吃很多药也少挨几顿打。”
“闭嘴!”余烬一把摁住余修的嘴巴不给他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真以为什么话都可以随心所欲说的吗?”
这时候余修的传讯耳机里传来了余音不耐烦的声音:“聊够了吗?聊够了就上船。”
——
再诞日是余氏人造人的第二个生日,也就是他们肉体的复活日。皇族成员每年再诞日会在利斯蒂尔举行盛大的庆典,典礼上再诞主角除了接受永生教的唱经洗礼,还将得到教皇的祝福。对于利嘉的人造人来说,再诞日是缅怀过去和憧憬未来的重要日子,有些战功显赫的军官的再诞日甚至比生日还要隆重,暂且安息的肉体再次得到生命之神的认可是非常宝贵且神圣的机会,意志得到继承意味着他们的灵魂永不磨灭,这同时也是永生教的信仰方向。
利斯蒂尔的空中广场如同一个巨型蘑菇“生长”在城市中心,蘑菇伞下是利斯蒂尔的政治区,常年被巨大的广场遮挡了阳光,所以这里又被称为“暗域”。
站在广场上除了无垠的蓝天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占据利斯蒂尔最高处,阳光充足,上方设有三个大型泊船站和三个城际列车站台。典礼开始前,许多趁机来奉承的官员已经到场,为的是尽快摆好自己的贺礼,教会的唱经队在广场东面列队整齐,受邀的公民也在挨个接受安全检查入场,小小的人在大大的广场上星罗棋布,到处一派繁忙景象。
从斯诺文堡乘坐舰艇到利斯蒂尔需要大概一个小时,因为斗嘴耽误了时间的余修和余烬也被余风训斥了将近一个小时,下船的时候两人脑子还在持续嗡嗡。
余晖和护卫队在前面开路,余风余烬分别占着左右翼位置,身后跟着余修和余光,庆典的正主余音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下进入了广场,迎接他的是当今教皇余暮,让他意外的是,余山海没有来。
余音没有这么多闲心管到场的成员就已经被请到中央的尊位上坐着,典礼在迷迷糊糊中开始,余音如往年一样安安静静坐在高处,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广场的风不大,阳光也没有温度,而唱经队空灵的声音似乎让温度骤降许多,天上没有飞鸟,有一只家养的鹰停在灯杆上,余音看着它,它也看着余音。
“少爷,”余昔唤醒了发呆的余音,“教会这边工作完成了,等会儿是赠礼环节,您感觉冷吗?需不需要给您拿件外套?”
“嗯。”余音慵懒地应和着。
“少爷,”余昔刚刚转身离开,余修又凑了过来,“是哪儿不舒服吗?”
“头疼……”余音淡淡回复着,无非就是在位置上坐得不耐烦了。
间歇时间会场比较松散,余音身边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余修给他脑袋轻轻按摩着,陪他一起听下面那些官员的吹捧奉承。
“听说大人喜欢动物,部下今日特来奉上一只稀有金毛西部大山猫,”那个宽阔的某市长说,“在国家猛兽保育院里养了两年了,非常听话!也很凶猛,您看这爪子这皮毛,还有它额上的白色花纹,高贵又端庄,就如同大人您一样威风!跟您绝对般配!”
那山猫蹲坐时就有近两米高,碧蓝的眼睛四处张望,就算被关在笼子里发出的低吼也给人很大的压迫力,余音却非常欣赏它独特的皮毛。
黄色底白色花纹勾勒的图案如同神秘的图腾,一直蔓延到尾巴根,他从没见过这样靓丽又稀有的配色,至少现实他是真的没见过。
“这个我要了,记上,”余音笑着说到,“下一个。”
“下一位,帕拉格斯奴管司司长戴提。”
只见那瘦高的司长双手捧着一个简单的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中只简单地摆放了一只深蓝色针织毛线帽和一条深蓝色的针织围巾,仅此而已。
随着余音眼里渐满的疑惑,周遭看客们开始议论纷纷,在再诞日送上这样简单的礼物如同一种亵渎,这样的贺礼宁可不送,毕竟礼物普通得简直不可理喻,受到非议算正常,惹怒了正主可不是好事。
“戴提!没人逼你必须送礼!何必这样敷衍呢?”
“司长位置坐久了想去路边坐坐啦?”
“这不会是你妈妈亲手给你织的吧?”
聒噪的人群中嘲笑和调侃此起彼伏,而戴提面不改色地站着,甚至还把托盘举得更近了一些。
余音端详半晌,忽然觉得脑袋愈加发疼,记忆中这围巾和帽子他似乎在哪见过,但仔细回想,头却越发疼得厉害,他皱着眉继续观察帽子上的毛球,脑子里的记忆线如同抓不住的光芒四下飞散,他越是挣扎想要抓住,它们就流走得越快,回神时余音连现场的意识都被剥光了。
“来人!把这东西拿开!”余修及时觉察到不妙,一手护住余音另一只手奋力将托盘推开去。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拉开戴提,夺下托盘,小哄闹马上在人群中扩散开去,赠礼环节不得不停止,然后一大群护卫迅速涌了上来。
“少爷?听得见我说话吗少爷?”余修扶住头疼欲裂的余音,他急切呼唤着想要得到主子的回应。
但余音的脑袋实在太疼了,他甚至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咬牙忍受他没有什么有效缓解方式,在余修的呼唤下呻吟甚至哀嚎,周围除了聒噪什么都感觉不到。
“出什么事!”余风已经冲了过来。
“戴提的贺礼一定是触到了少爷的记忆空处,区域管理的药物麻痹对策引发了剧烈头痛症状,需要赶快解药!快!”余修慌忙解释着,一边说一边将余音背起准备离开。
“侍卫长大人!有重要文件!”
“等下再说!你们回去保护好麦小姐!别来碍事!”余修大声训斥着不分时候来谈工作的部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带着余音离开。
——
庆典暂停二十分钟后,注射解药素不多久的余音就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心有余悸并没有其他情况,但他仍坚持摒退其他助手独自在房间里休息。
就连余修他也不想见。
遗忘的最高程度就是连遗忘这个行为都在不可察觉中逐渐遗忘,记忆碎片随意拼凑形成的假象迷惑着灵魂的认知,如果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记忆都是他人给予的,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可悲地沦落到连回忆的资格都没有的余音,可怜地任人驱使摆布的灵魂,就算是为了拯救星球,他也不想拯救那些迫害自己的人,如果可以摆脱虚假的感情,生命一定会更自在吧。
“少爷,时间差不多了,您还好吗?”余修的声音从传讯器里传来。
“让他们把东西都收到仓库里,到时候我一件一件慢慢看,今天就不继续了。”
“明白,”余修顿了一下又说,“那星寰的事情……”
“住嘴,这些回去的时候当面说。”
“是。”
余音从椅子上站起,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正打开房间的门,余烬的突然出现差点让他俩直接撞上。
而看到本来要尽到阻拦职责的余修从后方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余音轻轻“啧”了一声。
“格尔冬王刚刚向斯诺文堡的军事战略部发出了热战告知书。”余烬说出这些话时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余音鄙夷地看着他:“就这?就这差点让你跑断气?”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热战了,而且现在,在外面广场上,成山成海的要员聚集在那,要一举歼灭太容易了,你懂哥的意思?”
“用奉承换来地位的人命也没多少价值,没了就没了,”余音冷道,“如果这些人格尔冬王一发炮弹打不完我还愿意多借他几发。”
说着他朝着余修方向去了,等余烬转身时候他又突然接着说:“不管老头子什么态度,务必把告知书全页拷贝一份给我,原件还回战略部。”
“哎,余修才是总兵,你咋不让他去,他明明会办的更利索一些。”余烬可一点都不乐意干那些被指挥来指挥去的事情,他叉着腰向弟弟发出了抗议。
这时余音和余修对视了一眼,余修正要开口揽活余音就立即打断道:“他有别的事情,你俩都要忙活,放心吧,亏不了哥哥你的。”
余烬还想继续说,可那主仆两人已经走出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