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街向北音乐厅后面,小巷里有一家铜锅涮肉,六月末的火锅吃得两人热汗淋漓。刘文翌一边把盘里的羊肉卷倒进锅里一边对许西西说道:“你差不多也行了,想实际点,别总做梦。对了,你下一步怎么办?还住在这儿吗?”
许西西放下筷子,“你搬走我也就搬了,这正看房子呢,打算找在我们公司附近。”
“嗯,看吧,到时你也可以跟我去住,裴亦诚一个月有多半个月不在家,你来跟我作伴。”
“才不呢,我打算一个人住,不打扰你们的小日子,哈哈。”许西西摇头。
吃完饭还不到八点,两人都吃得都有点撑,顺着小街慢慢溜达消食。向东走不到十分钟就到天安门广场,可惜的是她们住在这里两年竟然一次都没去过,说说闹闹绕了广场一圈从另外的胡同里穿行回来。这条胡同倒是比她们住的那条看着规整,奶奶们摇着蒲扇坐在门口的石墩上说着家长里短、大叔们光着膀子围在小店门口,随意支起一张桌子摆一盘毛豆、一盘花生、几瓶啤酒侃着大山,许西西和刘文翌从这里走过,似乎格格不入。
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许西西指了指前面便利店门口支起的几张桌子,“想喝酒不?我请你呀。”刘文翌瞧过去,桌子还空着两张,“好啊,来吧。”自从刘子翌结婚后,许西西和刘文翌明显亲近了许多,不像原来还有那么一点小拘束,这一晚两人回家时都凌晨12点半了,这就是市中心的好处,不论多晚治安是令人放心的,每人一瓶啤酒伴着花生毛豆喝了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白天接到学校通知,这周六上午期末考试,开卷的考试有什么难的,只是人必须到场。母亲大人已经说过让这周末陪她回趟老家,姨家表姐要三婚了,让许妈这个小姨回去见见新任外甥女婿,春节许西西都没回过老家,她也想回去看看祖父,就答应了下来,午间休息时跟母亲说了下,改签了周六下午的火车票。
周五下班,许西西把第二天要用到的书装进背包,又找出给爷爷从国外带的红茶和上次园里组织旅游从杭州带回来的一把紫砂壶塞进去。许爷爷是个爱好极广泛的人,许爸和许西西这点看似是遗传。许爷爷一生与数字打交道,退休后遛狗养鸟、种花喝茶、翻翻易经、批批八卦,外加训训儿孙、写写书法……许西西能给买的就是茶壶和各种茶。
第二天早早赶到学校,和邱德华约好在校门外的小吃店吃早餐,她们两个同样生长于华北平原,爱吃面食胜过米饭、早餐一碗泛着清香、毛细的牛肉面胜过面包糕点。7点40往教室走去,楼道里熙熙攘攘,没有哪节课比考试时人更齐全,连这一年只上了两节课的梅见平也来了,邱德华依旧保持着她本身的自来熟属性,拍了拍站在教室门外的梅见平的肩膀:“帅哥,你这学费交得真值哈。”
梅见平正和单钢闲聊,单钢指着邱德华,笑她:“嘿,嘿,保持淑女!这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上来就跟别人动手动脚,你男朋友知道吗?”
邱德华上去踢了单钢的腿一下,“你管我呢,这才叫动脚,知道不!”
单钢向后躲着退进教室,回头骂邱德华:“老夫子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种经历过社会的熔炉淬炼过又结成的同学情谊和高中大学不同,可能不会那么深刻,可每个人都收敛起自己,希望返璞归真,如此倒更显纯粹,至少邱德华是这样认为。
梅见平对许西西笑笑:“早,今天需要帮忙啊。”
“没问题。”许西西欣然答应。
一上午四个小时考了四门,两门合并放到一节课里,12点准时交卷。大家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抱怨:“这考的有什么意义呀,抄得手疼。”别的同学也哀叹:“没办法,工作需要,混证呗。”
梅见平站起身,回头望着许西西,“为了这考试我昨天半夜赶回来的,一起走?给个机会让我表达一下感谢呗。”
许西西脸上涌出红晕,“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低下头把书和一堆资料装到纸袋里交给邱德华帮她先带回去,犹豫了下,抬起眼睛对梅见平解释,“我今天有事要去外地,现在直接去火车站了,不回家。”从教室到大门口有几分钟的路,大家一起走出教室,邱德华手搭在许西西肩膀上,“西儿啊,这一放假我们至少有两个月不会常见面了,我会想你的,你记得要常来看我呀,知道不?”
“你为什么不想着可以去看我呀?”许西西扭头望着自己肩膀上的手,指甲上染得银银青青,煞是吓人,“爪子下去,离我的脸远点。”
不说还好,邱德华一听痞气上来了,把手轻轻贴到许西西脸上,“美人,放心吧,我会很温柔的,这如花似月的脸蛋我可舍不得划花了。”
盛夏的中午,许西西打了个冷战,手肘捅了捅邱德华的腰,“这是在学校里呢,赶紧放开,受不了你。”手背轻轻的从下颚拂上脸颊,媚眼如飞,“划伤了,你可赔不起。”
“哈哈哈,我还想着和你白头偕老呢,怎么现在就受不了我了?”邱德华弯腰咯咯的笑着。
梅见平和欧阳修他们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单钢无语的看着她们两个,对着邱德华说道:“小邱呀,我们都被折磨的水火不侵了,你就别再荼毒许西西了。”
“你们边儿上去。”邱德华扬起下巴。
一旁的梅见平看着几个人笑着摇摇头,人跟人之间相处还是很有意思的,这几个人其实也只认识了几个月,每周见上一两次能说上几句话而已,怎么就这样自在呢?公司里的同事几乎每天见面,一两年间很多人还是保持在点头之交的状态。应该是学校这个氛围让人变得真诚吧,他都有些可惜:如果当初和他们同时来学校,可能现在也成了莫逆之交了吧。
许西西在相熟的人面前话也不少,玩笑打闹,梅见平觉得这个女孩安静时就像墙角的一株杏花让人轻易就能忽略,你若多看上一眼飘飘洒洒的就将你笼罩其中,令你心绪缭乱;此时活泛劲上来倒也尖利明媚的很。
车都停在校外,在门口众人分别,梅见平问许西西:“送你去火车站吧,也没多远,是西站吗?”许西西点头,“西站,这正好有公交车,你不用再绕弯了。”
是失落还是庆幸?
那样激烈的感情在许西西的内心里几经翻腾,曾经焚烧着她的理智差点灼出洞来。往前一步是什么呢?或许她知道,只是没有那个勇气。许西西不是邱德华,不是苏妹儿,不是刘文翌……若是连自己都害怕,她宁肯保留着它,让它成为回忆,不被柴米浸染、不被岁月腐蚀。
或许生命中最爱的人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的,太过浓烈的爱里有冲动、有不顾一切、有惴惴不安,这些并不能作为生活的常态。而这,却又是荷尔蒙出现时的外在表现。黛玉宝玉在古典文学的巅峰里爱到凋零、陆游唐婉徒留沈园二首《钗头凤》郁郁而终、朱砂痣倒不一定会变成蚊子血,幻想却会超过现实。
她对梅见平还称不上这个字,只是一种萌芽的感情状态,掐在此刻,她很安心。
在火车站和母亲汇合后,一路到家,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转大巴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许西西父母在县城买了房子,因常年不在家简单的装修了下,勉强能住人,爷爷住在村里,有街坊老邻,儿子媳妇提议让他住到城里来时,许爷爷一口回绝。在农村有农村的好处,凡是有人住的家里几乎都是老人孩子,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想说话时碰到谁都能说上半天,不想说话时躲到家里关上大门要多安静有多安静。村里大部分耕地都被外来的工厂占了,少留了几亩水地种上些蔬菜、粮食,三分瓜果、两分麦田、四分花生、半亩红薯,侍弄几下为了打发时间。
许爷爷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许家一直是当地的大家族。作为长孙,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了童养媳,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对着外人知书达理在家里脾气古怪。十一岁时和十七岁的许奶成婚,那时还没明白婚姻可以反抗,再大时只要不高兴许奶当弟弟般呵护哄着,他说往东绝没有人往西。许家老祖一直跟长房生活,许奶连生了几个闺女也没人敢冲许爷爷念叨,这一辈子许爷爷没洗过衣、没做过饭,咳嗽一声一家人围着团团转,有许爸时也没让他老人家高看几眼,家里半大小子打架生事,许爷二话不说拿鞋底就抽,若是气得不吃饭所有人都得饿着,劝都不敢劝。孩子多了生活条件便没有原来自在,赶到自然灾害时家里就有些揭不开锅了,然而那时所有人都没有,也就没什么不忿,反而后来的十年并没有被波及,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