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论起这一生有什么为难时,许爷爷估计只会在心里念起许奶奶吧。许奶奶年轻时孩子生多了落下病根,脚后跟常年疼痛,厉害时脚不能沾地,可是踮着脚也要给许爷爷准备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不是没人做,实在是许爷爷只吃她做的,不是许奶奶做的他尝一口就放下筷子。平时和许奶奶生气时自己饿自己一天,许奶奶就会心急火燎的做点他爱吃的菜端上去再眼看着许爷爷把筷子摔在面前,下顿接着做好送上。许爷爷饿着许奶奶就会心疼,有一次生气时,老太太让许妈妈给老伴做了一顿饭,这次倒是没有摔饭碗,可是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有了经验后,每次许爷爷自己生气,许奶奶都会暗地里做好饭让许妈妈端上去,许西西略大些,这种事她就常做。家里也就许妈妈这个儿媳妇和许西西这个孙女能不被训斥了。许爷爷对许妈并不十分满意,自诩诗书之家娶了个小学没毕业的儿媳妇话都懒得说一句,讲道理时对着许妈:“***知道吗?讲得是***,圣人言***你听懂了吗?”不过许妈妈态度好,原来和许奶奶说不了三两句就顶嘴,和许爷爷绝对半句都不反驳,凡是老公公说话必洗耳恭听,虽然,真的听不懂。对于儿媳妇,许爷爷还是忍让的,能理家、能照顾儿孙就及格,这点许妈让人挑不出话来,多数时候许爷爷会给几分脸面。
对许西西的疼爱似乎没有缘由,许西西生在春末夏初,许爷爷推算这丫头生得好,是个有充满希望的季节,面相天庭饱满、耳垂珠圆玉润,凡是他能想到的似乎他家孙女都具备。许爷爷若是在家,大孙女绝对是他抱着吃饭,这点让家人心里着急,每次吃饭许爷不拿筷子别人都不准开口吃,吃完许爷爷不放筷子别人都不能离桌。喂个没牙的孩子一顿饭吃下来可想而知,好在许爷爷平时在外地上班,每个月在家时间不多。许爷爷听不得别人说许西西一句不好,若是谁夸他孙女聪明、漂亮、有福气,许爷爷就会赏脸跟人唠几句闲话,若是谁直愣愣的上来跟他打招呼,忽视了他孙女,等人走后就会向许奶奶吩咐:“这人没眼光,以后没什么前途,少跟这种人打交道。”简直毫无道理。
这些是小事,若是家中几个姑娘谁回娘家没给许西西带礼物,许爷爷的脸色就会摆得很明显。如今六姑还常常委屈的掉泪,她当年旅行结婚回来因和六姑夫闹意见半夜火车回了娘家,叫门时许爷爷隔着大门问:“让你给西西带的公主裙买了吗?”六姑一愣,心情不好忘记了。许爷爷见她不吭声必是没买,哼了一声,许奶奶就没敢去开门。为此,六姑在门外哭到天明。
虽说许爷爷从来没给过许奶奶好脸色,心里还是记挂的,许爷爷退休后和旧时同事联系时听说外县有一良医专治风湿疼痛,雇了车叫了大女儿,让她陪着去看病。当时许爸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贷了十几万款在省城经商。就是这一次使得许家有了变故,许奶奶和女儿在回来的路上被拉货的大卡车撞伤倒地不起,连开了十几个小时车的司机当时脑子昏沉中猛然打了个激灵,九十年代普通百姓手里没有多少钱,两个人伤残赔多少才够?一脚油门从地上的人身上碾了过去,跑了。
望着拉回来的老伴和大女儿的尸体,许爷爷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进屋了,此后的半年不与任何人讲话,几乎没出过一次家门。一日三餐许妈妈按着许爷爷的饭点做出来,送到桌上,前几天都原封不动的撤回来,后来就由许西西去送,她会看着爷爷央求他吃一些。许西西不会撒娇,只重复一句:“爷爷,吃一点吧,哪怕吃一口也行。”后来的日子虽说吃得不多,但好在没有绝食。
许爸年轻时做事冲动,吃喝玩乐样样顺手,从小被娇惯的吃不得苦,只一样:很是孝顺。在外经商倒是觉得新鲜,从南方倒腾音像制品卖到内陆,利润很是丰厚,正做得风生水起时得到母亲去世的电话,扔下摊子就飞了回来,等处理完丧事想起生意时,货物全被海关查没。许奶奶去世许西西还没太懂生离死别的沉重,许家每天被催还贷款的上门时许西西才是真的觉得恐慌,家里能变卖得全部都变卖了,她也真正理解了家徒四壁的含义。
母亲的去世、生意的失败,许爸被打击得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迷上了赌博,为此被许妈掀翻过牌桌、打上过棋牌室的门,等周边的人都知道家有悍妻不敢让他参与时许爸每日就在家睡觉以及与许妈争吵。
许妈脾气火爆,但是该做什么不会落下,每日照常给许爷爷做饭,一个人去地里收拾庄稼。有时站在许爷爷的院子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她也会跟着难过,养尊处优了几十年、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把的公公,那样站得笔直的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无措的痛哭,不敢让别人知道他也会伤心、也会思念、也会不舍……
失去相守了几十年的老伴那是怎样一种痛啊,许妈妈那时还不明白。
半年后许爷爷把孩子们都叫到身边,屋子里里外外站满了人,许爷爷等都到齐了只说了一句:“我要再找个老伴。”
所有人都沉默。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
许妈回家时跟许西西说起,“你姑姑们的脸色都不好,应该是接受不了吧,毕竟你奶奶刚走半年。不过,你爷爷的性情的确一个人不能生活,这事上吧,我不反对。”难得的是,许爸对此事的意见竟然跟许妈一致,母亲死了儿子伤心,但看着父亲痛苦儿子也难过。
等姐姐妹妹们过来跟许爸抗议时,许爸只有一句:“你们谁不愿意,谁就管爹。谁反对自己找爹去说,我不反对。”这不是管不管父亲的问题,生活在一起许爷爷的脾气谁家也招架不住,父亲主动能想明白这是好事。许西西的七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呀,我就是心疼娘,娘这一辈子苦啊,跟着爹从小侍候他、不敢有怨言、不敢有脾气,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到了落了个这么结局。尸骨未寒一年还没过……”小妹妹这么一说,姐妹几个都跟着默默流泪。
许爷爷做了决定的事没人挡得住,也没人敢去挡。不过找个说话合他心意,做饭合他胃口的老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三五年的时间试过三四个后才有了如今的这位——许西西的后奶奶。
这位老太太丈夫去世得早,自己把两儿两女拉扯大,直到四个孩子都结了婚,觉得任务完成了才想有自己的生活,收拾家务是一把好手,说话办事也能顶门立户,比许爷爷小十一岁,许爷爷没操过心没受过罪,面相年轻得很,另外许爷爷虽然生活在农村,但是每个月有不少的退休金,完全没有生活负担。综合考量下两人就在一起了,如今哄着许爷爷连结婚证都领了。
到县城时已是晚上六点,母亲去看望表姐,许西西跟着去。许西西有一姨一舅,许妈行三,是家中老幺,和大姨年龄差得很多,表姐段桂芸只比许妈小七岁,这次是带着儿女三嫁,没有大肆操办,通知了几个亲近的人一起吃顿饭。主角表姐开口一句:“西西,我这岁数都又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嫁呀?”惹得大姨、姨夫、表哥、表嫂众人七嘴八舌的念起许西西来,表姐家女儿隋晴搂着她的肩膀:“小姨,我都有男朋友了,你抓紧吧。”得,回来就是许西西的主场,批判会。
第二天吃完早饭许西西借了表哥家的摩托车带着母亲回了村里,自家院子里野草没膝、蝴蝶飞舞,也有一番雅趣。转道直接去了爷爷家,后奶奶极懂看人脸色,知道这个孙女在老伴心中的地位不一般,态度上很是亲热,又是倒茶又是让座,许西西仿佛做客一般。老太太知道许西西不爱吃猪肉,去街上割了几斤牛肉,忙活着剁馅包饺子,连许妈这个儿媳妇都扔在一边。
不由让许西西想起她上班第一年,提前打了电话说要回去给爷爷过生日,刚上班不好请假坐凌晨的火车回的老家,因要转一趟大巴,在火车站等到天亮才等上第一班车,路上大巴还出了意外,直到中午才到家。进门时全家大人孩子二十几口都在等她吃饭。许妈妈过后幸灾乐祸的说:“老太太怕你爷爷饿着,说要提前给他下份饺子,你爷爷不准一定要等你回来才让下锅。全家姑娘女婿、外甥都是不远千里赶回去的,就为了给他过生日,一屋子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你爷爷疼你的样子,我都看不惯哪~。”那一次许西西用一个月的工资给爷爷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如今那个纯手工雕刻的山水端砚仍旧稳稳的被摆在八仙桌上,而表哥花了一万二从展会上给外公淘的玉马被随意的放在条案上,没过两年就碎了耳朵残破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