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号,伴随着刘子翌家虫虫小同学的哇哇落地,费钧由厨房家务一把抓的好丈夫升级为奶粉屎尿一把抓的超级奶爸,三十出头的年纪别的男人恨不得一头扑到工作上,费钧则相反,虫虫还在妈妈肚子里时费钧就三天两头请假陪着去产检,出生后更是请假请假再请假,闹得单位领导急了好几次。不只如此,本来商量好要顺产的,事到临头,刘子翌疼到不行打算剖腹,费钧不知从哪里听说顺产孩子的免疫力更高,因此坚决不同意,等孩子生下来刘子翌缓过神直接发了脾气,费钧又小意温柔哄了很久。许西西每次去医院看刘子翌和虫虫,都能看到费钧不是给刘子翌拿热毛巾擦脸擦脚喂饭,就是抱着小虫虫走来走去,一副爱到骨子里的模样。
本来虫虫这个小名是许西西早早想好要给以后自己的娃娃用的,她们“同居”的日子许西西不止一次满脸自得的宣告:“以后我生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小名都要叫虫虫”,刘子翌开始时曾嗤之以鼻,刘文翌问:“虫虫好听吗?为什么叫这个?”倒是没人问她什么时候生孩子!许西西解释:“你们看呀,叫虫虫首先重名的机率低,再来小孩子扭来扭去的本来就像个小虫子,好吧,这么说有点恶心;咳咳,最后,是因为这个名字够小,芸芸众生,人如蝼蚁,小名就要贱才能活得无拘无束!”没想到这个让她颇为满意的名字被当初最不屑一顾的刘子翌抢先用了去。刘子翌笑得贱贱的告诉她:“许西西,我闺女起名了,叫虫虫,你还有时间再想个好听的叫吧,或者赶紧找个孩儿他爹让他想去,哈哈哈……”
费钧在一边陪着嘿嘿笑,许西西无奈的瞅着这一家三口,费钧怀里的虫虫睡得正香,小脸皱皱的听着爸妈的笑声在梦里挥了挥小手,“瞧你笑得这样,虫虫是我半个女儿吧,也算满足我心愿了。”许西西轻轻的点了下泛着奶香虚握成拳的小手,轻轻的问:“是吧?小虫虫。”
别说费钧了,许西西瞧着这个小奶娃娃,都生出留恋来,什么都不做就只想这样眼都不眨的看着她,好想拥有这样一个娃娃呀,眼馋到不行。正想跟费钧说说她想学着抱一下,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许西西怕吵到虫虫,赶紧出了病房到楼道里,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许西西按了接听,“西西啊,”许妈妈的声音带着不安。
“怎么了,妈?”
“西西啊,你孟叔刚给我来电话,说你爸爸被车撞了,送到医院去了。让我们过去,还说让我给你们俩都打电话一起过去,我听着不对。”
许西西脑子里像有潮水涌来,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身旁护士的走动、远处病人的交谈仿佛都被一层屏障远远的推了出去,忘记了反应。
“西西,”许妈妈在电话里一声一声的叫她。
许西西被拉回神智,稳了稳气息,“妈,孟叔有说我爸怎么样了吗?”
“你孟叔说没事,让我们别急,就一起去医院看看,我就是觉得不好。”许妈妈说着,“在丰台医院,你过来吧,我这会儿走不动路了,在店里等你,我给西泽打电话,我们一起去。”
紧紧的握着手机,许西西脑海里只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这三个字,深深的吸了口气,许西西睁开眼睛,右手抓住左手的手腕让握着手机的胳膊停止抖动,定了定神,她走进去向刘子翌夫妻说了声家里有点事要过去一趟,认识那么久,虽然许西西神色如常,刘子翌仍旧看出不妥来。
刘子翌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许西西低了头,佯装向包里放手机,让眼睛里泛出的酸意忍回去,“还不知道,我妈说家里有点事让我马上回去一趟,我改天再来看你。”
“你忙你的,孩子我已经生了,看不看都这样,你快回去看看什么事吧。”刘子翌催促着。
许西西到家的时候,许西泽也到了,孟叔叔将车停在店外等着她们,她们姐弟俩扶着母亲坐上车,许妈妈不停的询问:“老孟,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样了?”
孟叔是店里的司机,店里有两辆车,一辆面包,一辆长城SUV,面包车平时用于从物流站装卸货,孟叔有时也会开另一辆送货。今天孟叔和许爸一起去物流园运一批上周客户订的帐篷,还有店里订的一些补给,谁知……老孟眼睛望着前方,专注的开着车,犹豫了几秒,“没事,嫂子你别急,就是受了伤,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先别急。”
许西西和许西泽一起坐在后座上,许西泽一言不发。
恐慌在许妈妈一次次的询问中渐渐扩大,孟叔简单说了一下经过:清点完货回程孟叔开着现在这辆打算直接去送货,许爸爸开着面包车回店,经过一段施工路段后两人就分道扬镳,结果在拐弯时路旁突然跑出来一条狗冲上马路,对面驶过来的一辆长途巴士急打方向盘,躲开了狗却撞上了许爸的面包车,出了车祸。
许西西两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祈祷:“没事,没事,只要人没事,别的什么都不求,人没事就好……”
抬起头来安慰妈妈:“妈,没事的,不是说最亲近的人都有感应的吗?真的,我一点感应都没有,肯定没事!”一声声在心里重复:肯定没事。
到了医院停车场,孟叔熄了火,转脸对着她们,缓缓地说:“嫂子,你们要有个准备,我大哥,他不行了……”
许西西的眼泪刷的齐涌上来,竟然不知道这情绪是不是悲伤,仿佛决堤的洪水奔流不止,没有前路,没有尽头。
“别哭,别哭,”孟叔手忙脚乱的扭头转向后座,“孩子,你可先别哭,我也是怕你们进去受不了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我来接你们之前交警已经过去了,你们心里有点数儿。你们俩扶着你妈点,别让你妈出事儿。”
推开车门,许西西和许西泽扶着许妈妈下了车,车队的几个人看到老孟往前迎过来,他们是和老孟一起送许爸爸来的医院,让他去接的家属,几个人看着许西西她们三个,就害怕家属突然闹起来。
刚走到病房门口,有医生和护士走过来,开口道:“家属是吧,这是就诊记录,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胸腔被硬物穿透,我们按照规定进行抢救,死亡时间是下午1点30分,家属来了你们看一下,确认后氧气管子我们就拔了。”
许妈妈已经扑了上去,许西泽愣愣的站在门口,在剧组见多了戏里的生离死别,小时候也参加过街坊邻居的丧事,早已明白死亡的含义,可是在此时,却似乎又不明白了,父亲死了?什么是死了?妈妈在哭,姐姐好像也在哭,周围好多人在劝,医生麻木的声音追着让签字抬太平间,他糊涂了,是没有爸爸了吗?那个买点好吃的会抢的爸爸以后不会再抢了吗?那个他不听话能一脚把他从屋里踹屋外的人不会动了吗?那个在爸妈吵架时妈妈总是骂着“你怎么还不死”的人应验了吗?不是的,瞧,他还在病床上躺着呢!氧气的输送让许爸爸的肚子一起一伏,仿佛睡着一般。
许西泽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许西西脑子里嗡嗡的,只有眼睛仿佛开闸一般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伏在父亲的床边抓过他的手,已经僵硬,只有鼻孔处的呼吸罩呼呼的冒出喘气声,她小心翼翼的摇着他的胳膊,叫了一声:“爸,你醒过来。”医生跟过来伏下身拍着许西西:“你别哭了,劝劝你妈妈,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两个多小时了,来,你在这签个字。”许妈妈疯狂的摇着头,转身冲医生跪下,拽着白大褂的下摆:“医生,你救救他,你救救他,他还没死,你看,他还有呼吸,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医生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低着头往后撤了两步,把衣摆从许妈的手里扯回来:“家属,你别这样,病人已经死了。”
许西西拉着许妈妈,哭着向医生请求:“医生您看,我爸还有呼吸呢,请你救救他好不好!”
医生无奈,并不是他坐惯了医生才铁石心肠,对着许西西解释:“你爸那不是呼吸,现在是呼吸机在工作,我们只是在等家属来才能摘掉,他两个小时前就没有呼吸了,你们这样拖着,呼吸机往里打气,他的尸体会越来越浮肿,赶紧签字给他摘了,让你爸走好吧。”
许妈妈仍是不敢相信,孟叔上来扶起许妈妈,冲许西西说道:“丫头,先别哭,后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你妈已经伤心成这样了,你看下面该怎么办?”
医生把记录递过来,许西西签字时手抖个不停,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一朵朵的水渍,许西西这三个写了二十多年的字在纸上歪七扭八。
接下来许爸爸的尸体被拉到停尸间先冷藏,由事故科调查具体原因,许西西通知家中亲人,买寿衣,跟警察交涉、跟大巴司机交涉,找律师,安慰母亲,她也不知道她竟然能一面悲伤一面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这些,脑子里不停的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有哪些是没想到的……似乎塞满了事情,就没有时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