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收场呢?不如何,许西西的姑姑们当天就都散了,只剩老太太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背地里埋怨老爷子几句,事已至此,沸沸扬扬,许家在当地又火了一把,为枯燥乏味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提供了新鲜热闹的话题。久不回老家已被人淡忘的许西西再次成为“名人”,声名鹊起三乡五里皆知,有人竖拇指称赞就该如此、有人摇头叹息怎能如此,许西西知道,但是,管他们呢。
此时许西西仍旧没有寻找一个伴侣的强烈欲望。
这是为什么呢?事后许西西想,也许是事到临头人最相信的只有自己吧,指望的那个人能不能扛得住不说,在家族事情上插手或许会更复杂。许西西也知道这是自己一惯逃避的方法,这时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她会非常委屈,人在自己可以依赖的人面前会把委屈、埋怨、愤恨等情绪无限放大。她想她肯定会抱着那么一个人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甚至歇斯底里的哭晕过去。可惜,她没有。
假期结束上班,别人兴高采烈,许西西似乎历经一场梦境归来,只余疲累。公司里因为高帅的离职,华一昀一时也有些分身乏术,好工作难寻,好员工也是如此,设计部里设计师倒是不用发愁,可是想找个即有才华又有管理能力的设计师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华一昀身兼数职,虽有许西西和云洋分了一些管理上的琐事出去,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许妈妈情绪仍旧不稳,许西泽回了店里帮忙,只要有空许西西也回去,陪陪妈妈,干干活,然后她的相亲又被排上了日程。许西西只要面露难色,许妈妈就会眼里含上一泡泪,“家里没个男人顶门立户,就容易被人欺负,若是你嫁了人,当时你爸事儿上她们怎么敢围起你来说……”要不就是“你爸没看到你们成家,他是死不瞑目啊,如今只剩下我自己,你们还想让我操心吗……”一听这话,许西西的眼睛就会泛酸,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还在热孝中,素衣白裙的穿梭在道阻且长的相亲路上。
父亲的亡故,许西西没有声张,只有刘子翌和刘文翌知道,两人在某一个周末一起来看她,本来情绪已经过去的许西西和她们提起时一度泣不成声,原来啊,哪里有什么过去,亲人的离世,终生都过不去。
走在路上,看到无主的狗在颠颠的跑来跑去,许西西就有上前宰了它的冲动,若非一只狗,父亲怎能早早离世?虽然明知此狗非彼狗,然心头的那根弦就像雷雨,不知哪个场景一刺激就叮的一声滴落下来,是变得残暴了吧?!
生活一时疾风骤雨,一时悄无声息。
设计部经理终于在新的一年将来时到岗就位,是一位身姿高挑、身形曼妙的美女,烫着大波浪的卷发,每日蹬着高跟鞋咚咚的穿行在设计部和总经理办公室,间或来策划部找上几次许西西。性格开朗、举止大方搭配上头脑灵活、专业上时有新意,春节过后没两个月就在设计部站稳了脚根,华一昀这才彻底轻松下来,重新开启了只当老板的日子。
去年春节,许西西带着父母出行,今年春节父亲已经天人永隔,每每想起,泪便不止,世事无常,却也无甚遗憾。大年三十祭祖,又是一番磕磕碰碰的摩擦。
都说女人是奇怪的动物,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购物似乎都是发泄情绪的最好方式。每当谈个话题,许妈的情绪都能由心平气和的讲理到“就欺负你们,要是你爸还在……”的歇斯底里时,许西西只能把瞬间涌出的眼泪使劲眨眨眼压下去然后改变话题。不管谈到什么,许妈都能说到这一句,从家回来时,有很多次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许西西眼泪泛滥成河,有一种累到觉的日子过不下去的崩溃。
在后来的日子里,许西西带妈妈去购物,买贵到平时不会光顾的衣服和鞋子,买许妈以前不舍得买的首饰和包包,看着这些超出许妈消费观的东西在眼前,她的精力至少有两三天的转移和缓和。
往事不堪回首,一路向前,日子在春风拂过大地后进入人间四月。
表姐段桂芸打电话给许西西,“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在**上班,听说是世界五百强呢,贷款买的房,比你大上一岁,条件还不错,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对方了,到时你们约个地方见见。”好嘛,相亲由最初的商量,到如今家中至亲的人已经直接变成通知了。
二十九岁,将近三十的女人啊,想想就有点可怕。怕遇人不淑、怕孤独终老,怕岁月不饶人、怕时光起波澜……所有的怕汇聚到一起,偏偏抵不过一个“不将就”的执念。
微信上添加了对方,晚上偶尔聊上几句,约个周末在某咖啡厅坐坐。许西西到的早了半小时,隔壁正好有一书店,许西西便晃了进去,一排排的书架,由中国文学逛到世界名著,漫无目的又从参考文献走到专业工具书。职业使然,看到一本《清式营造则例》就停下倚着书架翻开瞧瞧,刚看了几页,就觉得眼前一暗,有人影立于身前,许西西目光上移,由白底黑面的运动鞋到蓝色的牛仔裤,再到简单的白色T恤上方,一张似笑非笑、英挺的俊脸。
华一昀弓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旁边的书架上敲了敲,“买什么书?”
许西西扬了扬手中梁思成的著作,“随便看看。”
“挑几本吧,就当遇到老板的奖励!”华一昀眉目飞扬,眼睛熠熠生辉。
许西西摇摇头,牵起嘴角笑笑,“不用了,谢谢老板。”这几个月虽在公司日日相见,私底下却没什么接触的,华一昀真是忙,许西西心情也真是不好。
华一昀眼中光辉黯淡下来,“一直没时间问你,最近工作上有什么不愉快吗?”
“没有啊。”许西西眨眨眼,虽然被家事所累,但她自认还是公私分明的,从不会被情绪影响工作。
“今天正好碰上,一会儿请你吃大餐?”华一昀轻声问道,“前一段实在是忙透了,你也辛苦,就当是犒劳吧。”
许西西合上书,小心的插进书架,面对着华一昀,“不用了,抱歉老板,我约了人。”
“哦?朋友?”华一昀问道。
“相亲。”许西西展颜一笑,柳叶眉弯弯,向上挑起,竟然让华一昀想起“娇嗔”二字,可从口中吐出的相亲二字实在大煞了风景。
“在哪儿啊?”
许西西下意识问:“你要干嘛?”
“没事,随便问问。”华一昀轻轻的回以笑颜,也像许西西刚才那样挑起眉头,只是两道浓黑的剑眉挑起让人啼笑皆非。
“旁边的咖啡厅。”许西西想,也没什么可隐瞒。
华一昀牵起嘴角,“我应该祝你成功吗?”
“随便啊,我到时间了,回见。”许西西浑不在意,轻轻的挥挥手,转身出去了。
望着离去的背影,在阳光里越来越远,真的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沉甸甸的全压在了自己心头。华一昀站在书架围成的通道里抬了抬头,看烈日穿透天窗斜斜的打下来,一本本的书挤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地板上影影绰绰。
空间有限,密度决定了高度,压上一压便能空出一片,若是一点一点的散开,膨胀的不留一丝缝隙,紧密的让人喘不上气儿来。
就像感情。
双手插进裤袋里,华一昀神态悠闲的踱了出去。
咖啡厅里,华一昀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两个人,许西西背对着门口,他心里一边默念“我就是正好累了想找地儿坐坐,没有目的”一边找了个墙角斜对着许西西的空位坐了下来。抬眼望去,许西西对面坐的男人瘦瘦高高,戴着一幅黑框半包眼镜,看起来道貌岸然,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女孩子会觉得是斯文有礼的吧”。华一昀看不见许西西的表情,只能看到垂过肩膀的一头青丝上下晃了晃,滑过一瞬亮光,似乎点了点头,眼镜男小声的说着什么,“中气不足”华一昀暗暗评价。
一杯咖啡将要喝完,斜对面的两人还在,貌似聊的很是投机,透过厚厚的镜片华一昀都能看到眼镜男扩散出的炯炯目光。陌生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有那么多要说的吗?华一昀莫名泛上来的焦躁让他放下咖啡杯时“咚”的一声碰到了盘子,服务员正好走过来,停了停问:“先生,还需要点什么吗?”华一昀沉了沉随口又点了一杯黑咖啡。
等服务员再给端上来时,再看许西西那桌已经摆满了证书,眼镜男还要从包里往外掏,就看到对面的许西西连连摆手并且悄悄往四周张望了下,不期然便撞上了华一昀来不及收回的盛着满满笑意的眸子和高高挑起的嘴角,许西西脸一红,莫名的困窘,连忙转过头来。
笑着向对方说道:“考了这么多证,真厉害,赶紧收起来吧,这要是丢了可不好补办。”
正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结束时,手机“叮”的一声有微信进来,许西西抓起手机看:快结束了吗?顺路捎你回去。
许西西忍住要回头的冲动,把手机扣下,和对方说有朋友在等,改天再联系。对方文质彬彬的问是否需要送她,许西西连忙说不用。光明正大的相亲,哎,为什么弄得自己像落荒而逃呢?回过味来许西西反思。
等对方走远,许西西站起身走到华一昀对面,拉起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上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笑嘻嘻的问:“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没有相过亲呀?好奇?还是羡慕?”
华一昀不好意思的假装咳嗽了下,用小勺胡乱搅着咖啡,慢慢抬起眼睛,对面的女子已经恢复了常态,仿佛那一瞬的脸红是别人那般,这算撞破了她的好事?华一昀向前凑了凑“你说对了,还真没相过,天时地利人和,要不,你帮我实现一下?”
论起脸皮,果然男女不是一个级别。
许西西无语的看着他。
华一昀已经开始了演出:“先自我介绍是吧,你好,我叫华一昀,今年32岁,哎,是有点大,结婚都算晚婚了。家里就我自己,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长期不在国内。我在上大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毕业意见出现了分歧就分手了,后来,后来就没有过……”
“停停停!”许西西比着手势。
“啊?虽然我没相过亲,但也看过别人,不说经历吗?”华一昀疑惑的望着她,随即点点头,“好,那换一个话题吧,说说工作?我学的是设计,现在做的不好不坏,以后应该会更好点,没什么大钱,但是够养家糊口的,虽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也不会让你有经济压力。对你没任何要求,只要你自己高兴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华一昀说得认真,似介绍似表白,许西西脸上火辣辣的直往上犯热气,真真假假,她最听不得,打断华一昀的话:“老板,可以了!”
“我的所有证书都在家里,如果你想看一会儿我都给你找出来。”华一昀仿佛不把流程走完不罢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把夹层里的卡一古脑儿的抽出来一一摆在桌上,“这三张是储蓄卡,农行的这张里面钱最少,应该就一万多块钱,好久没用了。建行的这张里面有十二万五千多,昨天刚查的,工行卡里最多,公司的业务往来除了公司帐户外有时用这张,今天应该有一百多万吧,其余的我名下有……”
“华一昀!”许西西脸憋得通红,身体里似乎有溪水流过,慢慢翻滚直接向眼睛里涌来。
华一昀抬头看她,顿了顿,指着桌上其余的卡继续说:“剩下这三张是我常用的信用卡,额度不等,我也忘了,目前还没有刷爆过,你可以试试看,密码是……”
许西西再也顾不得,伸手盖在华一昀指着卡的手上,“够了!”
许西西的手小小的,肉肉的看起来却很灵秀,华一昀自认肤色并不黑,可是看着一大一小重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却觉得黑白分明,虽说许西西一开始有些急,仍是没什么力量,软软的覆在他的手上,温度通过掌心传到他的手背,烫得他不由一颤,手指不自觉的蜷起,可又怕动作惊走了那只手,遂又小心翼翼的展开。
华一昀垂眼盯着桌上交叠在一起的手,慢慢的说:“我觉得,还不够。”
许西西也盯着自己的手,慢慢的抬起,“你要干什么?”
华一昀不待那只手收回,急急抓住,紧紧的盯着对面的人:“我想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