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秋阳依旧是雷打不动,每天下班等她,虽然一次都没等到过。
又过了两天,华一昀实在看的牙根疼,就找了个项目派靳秋阳出差了,这一走至少要一两个月,暂时落个清静。
他们又恢复了仿佛连体婴般的日子,许西西最近在筹划写一本书,想利用晚上的时间忙起来的时候,华一昀就成了阻碍,让她总是没办法静下心来。比如晚上时间就那么长,他总是要腻在她身边,可以各做各的事,只要在视线范围内就好,可许西西还没习惯,写故事时情绪是跟着起伏的,每每她自己写着写着哈哈大笑或敲着键盘默默流泪,华一昀总好奇她写的是什么,有时会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往往吓她一跳思路就断了,她冲他发火,他就批评她注意力不集中,如果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哪还会感知到别的,美其名曰要锻炼她的专注力。
他就是上天派来惩罚她,阻断她的写作之路的!
就在她的书刚开了个头,写了五万字的时候,那天晚上,收到了邱德华的电话。
许西西接起来,“哈喽亲爱的,你怎么想起我了?”
书房里,华一昀在画一幅设计图,听到声音瞥了她一眼,许西西会意冲电话里说了声:“稍等我一下”,拿着手机到了客厅的阳台。
华一昀无奈的笑了,这个许西西,他的意思是怎么张口就是“亲爱的”,这个口头禅不好,一定要监督她改过来,这三个字,许西西都没有叫过他。
阳台上,许西西把手机放到耳边,“最近忙什么呢?”
“西儿,”邱德华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些哽咽。
“怎么了?先别哭,出什么事儿了?”许西西急急问道。
邱德华一直是乐天派,她的大大咧咧和刘子翌不同,刘子翌从小到大没经过什么挫折,所以对人对事都充满了一笑而过的满不在乎,邱德华是小地方农村长大的孩子,磕磕绊绊的一路走过来还能保持乐观的性格,其实是通透的。就算和婆婆有一些龃龉,过后她也能一笑而过,像这样晚上打电话过来哭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何汐,今天下午送医院了,查出来是肾衰竭三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肾衰竭三级是什么意思?能治吗?”许西西平时很少去医院,平时感冒发烧大多数时连药都不用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把“食大压病”这句话发挥到极致,饱餐一两顿再坚持两三天就好了,实在严重去药店买几盒药也就过去了,这辈子大概就是去年父亲去世时和医院有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说到器官衰竭肯定就是大病,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没谱。
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医生说要做透析,看以后发展了。”
“你现在医院吗?我过去陪你,都有谁在?”许西西问。
“亲爱的,不用,他爸妈都在,下午王楠和甄院长她们也过来了,这会儿刚走。我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说这种事儿怎么就让我赶上了呢?我平时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呀。”她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中,强烈的打击使得她审视起过往来。
许西西坐到阳台的摇椅上,华一昀这里和她住的地方一样这里也放了一把舒服的躺椅,她拿了平板电脑放到膝盖上,一边搜索肾衰竭三级的信息,一边把手机换到另外一只耳朵旁用肩膀夹住,安慰道:“天灾人祸都是不可避免的,谁也没办法提前预测,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拾到自己身上,哪有人一辈子一帆风顺的,”页面上出现了很多这个病的资料,她点开看了看,“我看网上说三级算中期,要坚持做透析还要平时多注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生病是谁都不愿意的事情,何汐他这时候应该比你更难过。所以,你要先稳住,多安慰鼓励他,如果你这时候崩溃了,他还怎么活呀。”
许西西善于聆听,但不善于安慰人,她也不知该劝些什么。
“我知道,”邱德华抬头让眼泪流回去,吸了吸鼻子,“你不知道医生告诉他结果的时候他当时的表情,我看着就忍不住哭了,如果年龄大了有什么病也能接受,他还这么年轻,这一辈子就完了。还有,你知道他这病是怎么得的吗?”
“怎么得的?”
“是被他妈我那婆婆作出来的。”邱德华仿佛终于有了一个讨伐婆婆的借口,“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么看多亏王楠没在这个家里长大,跟亲生父母不来往也是对的。他们家每天三顿饭里早晚两顿是馒头就咸菜,只有中午一顿饭换个花样,不是烙饼就是面条,一年四季不变,365天里可能有那么一两天包个饺子蒸个米饭,我抗议,何汐还说他就是吃这个长大的,没什么不好。结婚前我喜欢他的孝顺负责,结婚后才知道他的孝顺是从不反驳父母的话,就这营养他身体能好得了?我公公上次生病住院医生就说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可是回家我婆婆还是照旧。刚结婚的时候我完全吃不惯,人家一家三口统一战线,弄得好像我多么娇生惯养似的,没办法我就尽量在外面吃完再回去,结婚这么久基本上我没在他家吃过几顿饭。刚才医生说了他这种病也是天长日久累积的,压力大饮食不健康是主要原因。现在好了,我婆婆再也不会跟我说要孙子的话题了,没有孙子终于不赖在我头上了。”
许西西很少听邱德华有这么多抱怨的,所有结婚后压在心底的火气趁此宣泄出来,恋爱都是甜蜜的,婚姻里各有各的不甘。
“他爸妈目前怎么样?他们毕竟岁数大了可能担不了事儿,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多照应着点儿,别跟他们计较。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老公的父母,只要你不离婚,他们就是你的家人。”没结过婚的许西西只能往事理上说。
“离婚的念头在我结婚后想过无数次,”邱德华靠在楼梯口的墙上,看着楼道里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这个时间还来来往往,似乎这世上每个人走出去看着外表光鲜,不知道内心里藏了多少悲伤,“不瞒你说,今天下午得知了结果,我还想过。”
许西西闭眼咬了下唇,“事情没发生在谁身上,谁都可以说的大义凛然,没有人能代替你难过。但是,亲爱的,你可以想,这时候不能提,你不记得我们还一起讨论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那时候我们还在憧憬爱情,你当时说有爱的夫妻肯定不会,你和何汐也是因为爱才结婚的。你可以离婚,至少不要在他大难刚来时就离,一则这对他来说是双重打击,二则你以后可能会后悔。今天这种意外使得你情绪激动,这时候做出的决定都是不理智的,你要等情绪稳定下来,仔细的想一想,到时候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嗯。”邱德华点了点头,两只脚换了个方向站着,疲惫的捏了捏额头,“西儿,这种时候我突然想起你曾经在博客里引用过的一句话,‘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你说怪不怪,这时候我竟有心情伤春悲秋了。”
这是《时有女子》当中的一句话。
少女情怀,愿景都是美满又诗意,一旦经过生活的淬炼,才知更多的是梦的破碎和对生活的绝望。
没有什么人能感同身受,再多的设身处地也只是隔靴搔痒。
她竟也想起《潜伏》里晚秋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忧伤,就是忧伤。”
她们又聊了很久,期间华一昀过来看了好几次,见她都没有要挂断的意思,就去洗澡了。
等他把自己打理干净再过来时,发现许西西躺在椅子上,脸对着窗外的方向,像是睡着了,阳台上没有开灯,从客厅里映出的灯光影影绰绰的透过玻璃窗洒过去,混合着窗外夜晚的秋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循环流动,可能掺杂了太长时间对话里的情绪,华一昀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悲凉。
他拿走她膝盖上的平板电脑,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放到一边的小桌上,许西西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看着弯腰要抱她的华一昀,在黑暗里高大又温暖,她想“恋爱时的何汐对邱德华也有过这样的呵护,也曾让她感动又觉得安全过吧?她决定嫁给他时也是确信他是那个能免她惊,免她苦,让她有枝可依的人吧?”,突然她的眼眶一热,她慌忙低下头,伏在华一昀的怀里,可是她却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瞬间湿透了他胸前刚换的T恤衫,华一昀慌忙问:“怎么了?刚才谁的电话?跟我说说。”许西西制止他要扳正她头的手,往他怀里钻了钻,说了句,“没事,你别理我,让我哭下。”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替邱德华一哭,哭对婚姻、生活的失望。也替自己哭,哭对爱情前途的迷惘。还有不知替谁哭,哭这世间夫妻的至亲至疏,哭这人性的伤……
直哭得她肝肠寸断,有些打嗝,还停不下来。
华一昀只得强行打断她,“许小西,不许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能再哭了,听到没有!”
等她这一阵情绪过去,才缓过一口气来,她又觉得很不好意思,看电影电视陪着主人公哭一哭可能很多女孩子都有过,尚算说得过去,她却在为现实中别人的故事哭,可能这个现实中的人离她太近,近到她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才被黑暗的情绪笼罩了吧。
她去洗了脸,自从上次她因为闹着要回去也哭了一场,华一昀就不敢强行留她了,每次不管多晚只要她要求,都乖乖的送她回去。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他还穿着刚才的衣服,胸前被她的眼泪,可能还有鼻涕,晕染的一片濡湿。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眨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冲他难为情的笑笑,“你去换件衣服吧,今晚借你的床用用,我去洗澡了。”
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卧室里的卫生间,这里面华一昀装了浴缸,她泡在温热的水里,头浸进去,使眼睛鼻子脸都被水抚摸着,直到觉得喘不过气来才从水中抬起头,几次过去,她从所有不被控制的负面的情绪里把自己剥离出来,舒服的吐出一口气。门被敲响,华一昀的声音传进来:“小西,你没事吧?”大概是没听到她洗澡的水声吧。
“没事,我在泡澡。”她大声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