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元平三年春,一切显得如此静谧,农家耕牛走在田间地头的泥土中,孩童嬉戏打闹的跑在大人左右,长堤之上桃花妖娆,杏花争艳,池边垂柳吐露新芽,唯独缺少的似乎只有归燕的叫声,燕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连年兵祸,民不聊生,尽管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但还是在生存问题上挣扎的民众,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莺歌燕舞本不属于寻常百姓,男耕女织的社会似乎抑制了时间的流逝,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从来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不妥,也没有什么不妥,意识形态下的社会似乎就是如此,单纯的农家人只要有口吃的,有个安全的住所,就很满足了。
外面世界的消息对于农家来说总是很少,一辈子跟土地做朋友的农家汉子甚至忘记了今昔何年,村里的年份似乎只有那个半瘸的村长知晓,村长姓刘,村里人都挺尊重这个瘸腿老人,说是老人其实有点牵强,毕竟这个汉子看起来只有五十来岁,想想也对,这个社会德高望重似乎和年纪是对等的,所以老刘头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村里的人划归入了老人这一序列,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刘当过兵,上过战场,是被朝廷任命的村长,连平时来村里的衙役大哥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村长,对于一辈子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来说,县老爷以前似乎来过村落,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似乎父亲的父亲见过,在这个四十都有孙子的年代,似乎这是个不错的答案。
村里的平静似乎持续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年,朝廷平静了一二十年后,一场暗流掀起的风浪足以毁掉成千上万这样的村落,这个伟大的民族千百年经历的似乎永远是外敌和内乱,往复更替,周而复始。
老刘所在的村落叫做落山村,据说是取日落大山的意思,村里人也不懂,就这么叫了半辈子,就像村东头李铁匠的手艺一样,世代只存在于口口相传,老刘头有个儿子,叫做刘勋,是个优秀的猎人,村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生不变的道理,村里的猎人也是,但也有它自己的规则,往往只有秋季之后才会大规模的进山捕猎,老刘头的儿媳妇今年怀胎在家,老刘头整日笑容满面,这个年代,传宗接代似乎才是令人最高兴的大事,老刘头的儿子进山了,只想打几只山鸡野兔给怀胎的媳妇补补身子,这符合这个时代特性,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心思,只祈求平安健康就可以了,带上了猎弓,短刃,套绳,干粮,带着猎狗就准备出发了,妻子怕他着凉,特地让他带上了御寒的皮袄,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夜里的山里还是很冷的,随行的还有同村的另外两个猎户,皮肤黝黑却精气十足的两个农家后生,个高的叫刘三,个矮的叫王大,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大家平时进山也是互相照应,刘三进山和刘勋一样,媳妇怀孕了,趁着这几天不是太忙,进山碰碰运气,王大则是因为老娘病了,进山想打几只野物表表孝心,一拍即合,三人就进了山,寻找猎物去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人们又忙碌了起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又循环往复,口头的谈资也变得格外轻快,时间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在山畔的时候,当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收工回家后,村头的山路上却经历着一场厮杀,来的快去得也快,前后间隙甚至没有超过半柱香,似乎害怕被人惊觉,转瞬而消失在道路两侧,茫然无踪,甚至连尸体也肩扛而去,血迹也经过处理,透露着一丝诡异,刘勋三人下山了,运气似乎不错,下的套绳套住了一头雄鹿,春天只要你不去猎杀那些怀崽的雌性动物,内心便不会受到谴责,似乎就是这样,山里人有山里人的生活方式,也有自己对待大自然的方法,有崽的动物猎人一般都会箭下留情,更何况几人都是为了妻小和老人进山打猎,心里也有这份恩慈之念,加上几人陆陆续续打的几只山鸡野兔,有说有笑的朝村里走去,渐渐的接近了村头,而此时,刘勋的猎狗突然向一侧冲入,并发出了示警的叫声,本来犬吠在村落正常的很,但三人却一脸紧张,作为优秀的猎人来说,他们几人都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这种味道绝对不是来自动物的血腥,一瞬间刘勋觉得后背冷汗就下来了,不来自动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种气味来自……人。
老刘头来了,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嗅到了,这种气味他太熟悉了,第一次闻到的时候,他十九岁,他永远忘不了自己长枪下的那抹失去光泽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踏上战场,而最后一次嗅到是在平沙原,那个所有燕国人心中不可磨灭的耻辱之地,二十年前,三十万忠魂的埋骨之所,甚至于让燕国国力危殆,他永远忘不了那只披着黑色甲胄,带着红袍的军队,在一员大将的带领下冲入敌阵,以死阻敌,为他们的撤退生生争取了半天时间,五十万大军折损三十万,朝野震动,大燕皇帝亲下天牢,请出了因罪下狱的一代儒臣左光锡,拜相御敌,在左相的建议下,重用“楚,宁,白,穆”四大将军,于上云谷,风芒山一线阻敌三十万铁骑,力保江山稳固,四位将军分别是,时任宫禁军统领楚翰,征东将军白云天,镇西将军宁天龙,南中大将军穆血衣,四路并进,楚翰率领御前十万九甲军出盛雪城,昼夜疾驰,终于在风芒山一线拦住了古月国前锋五万九黎铁骑,以步战骑,折损五万人马余斩敌三万,遏制住了敌前锋突进青牛关隘,其子前军破虏将军楚穆羽战死,平戎将军楚穆炎重伤昏迷,沿途追杀三十余里,夺回北方重关青牛关,紧守关隘以待援军,楚翰身中两箭,左肩三寸,右腹侧各一处。
征东将军白云天连夜兵出白谷关,率东玄军五万轻骑五天五夜急行军,终于在风芒东侧虎啸林山脉一线遇到敌营,休整夜半,领精骑一万敢死之士突袭古月侧翼防线,古月仓促应战,不敌兵锋,连夜退兵五十里,随后驻军虎啸林前,于青牛关呼应,力保东线安定。
南中大将军穆血衣亲率帐下二十万精锐南甲军,渡燕渡口,日行百里夜行八十,两千余里半月赶至,进驻青牛关,次日出东门决战古月,力挫敌军大营,折损将校百余人,毙敌近八万,其侄穆飞云战死,亲卫战死者达六成,血染征甲,中刀不退,敌军一战损失近半,古月大帅达尔拜亲率三万铁甲力战退出战场六十里扎营,星夜派三十名斥候回大帐汗宫请求增兵,余下十余万兵马呈品列阵,固守以待战机。
镇西将军宁天龙更是亲率西甲军近半人马,带来了威震西垂的四卫八将中的两卫四将,出动了手中三张王牌其中两张,凛夜和风凛二卫,后军由其妻时任五凤军主帅,燕帝长女平澹公主压阵,率五凤军一万,兵器粮饷百万石,尽起西地烟尘,星夜出江州四十八关驰援,经上云谷出萧山,自西地入古月边境,三日深入近百里,迫使古月近一成土地沦陷,驻军上陵口,饮马平沙口源头,古月震动,遣使者来营,请求和谈,宁天龙不允,七天推兵二百余里,直逼大帐汗宫,古月汗派遣其弟欣兰允达亲王率兵十万,防守洛河,以险而守,宁天龙派义子宁寒衣,宁铁衣亲率凛夜百人,夜半入营,斩其将官三十二人,头颅悬于洛河岸边,次日退兵三十里,遣使入燕求和,割让古月东部三城,奉上牛羊一百万头,递表呈文,称臣纳贡,退兵入古月三十里,无旨意不得出平沙南部,世代遵守,跃马一步视为反叛,燕可出兵伐之。
此战燕国虽胜尤败,折损兵马前后近四十五万,战损三比一,天子震怒,亲下诏书,平沙原之战主将国大将军章寸辚斩首抄家,处罚牵扯军官二百六十三人斩首免职不等,派遣其弟隆正亲王龙竹泉亲赴北线协助白云天整顿防线,加封白云天车骑将军,赐安定侯爵位,镇守北线,楚翰加封骠骑将军,节制禁卫九甲军,赐安平侯爵位,穆血衣加封卫将军,节制南甲军,赐安远侯爵,宁天龙深入敌区三百余里,迫使古月议和,功劳彪炳史册,以驸马之身,操劳国事,加封大将军,节制西卫军,赐安西郡王爵位,左云锡运筹帷幄,力保江山稳固,特加封平北郡公,太子太保,赐府邸一座,金银若干,元澹公主加封平元长公主,御赐玉印符节,位同亲王。另追封楚翰之子楚穆羽三品征北将军衔,穆血衣之侄四品平北将军衔,战死士卒优加抚恤家小,调御前武士五十人持天子悼文,协同礼部尚书刘季达前往平沙祭拜亡魂,东玄军交由英国公万弘接任,万弘功勋卓著,随燕帝征战二十余载,开国位列国公之位,足以胜任。
诏令完毕,赐宴宫中太子亲自敬酒三杯,燕帝以年事已高为由,入后宫歇息,次日宣告天下,轰动一时的平沙原之役才宣告结束。
老刘头回忆这段岁月仍旧历历在目,因为当年他也是那二十万幸存将士之中的一个,然后因为那一战左腿受伤致残,才被迫退出军中,回到村落娶妻生子,转眼二十年已过,感叹连连,既然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然需要传达到县太爷那里,急忙让村中一脚快后生去县衙报官,大约一个时辰县太爷才带着衙役,仵作一行人到来,老刘头忙上前跪拜,县太爷让仵作勘验现场,确认有打斗痕迹,且前后寻得血迹二十余处,证实确有其事,只当是江湖寻仇打斗事件处理,因为没有找到尸体,定性为江湖人士不想惹麻烦而带走,命师爷与仵作记录在册,然后打道回府,顺路还夸赞了老刘头两句勤勉敬业,众人这才散去,这件小事就此捷过,落山村的百姓包括县太爷从来没想到这件事幕后会牵扯出一桩惊天大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