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回到南沙,一场真正的梦幻之旅终于结束,一段新的生活即将开启。虽然我早就过了喜欢憧憬的年龄,但骨子里残存下来的那点书生习惯还是激发了我内心中一丝的感慨。
夏青早早收拾好两个大号的旅行箱和我一起排队下船。她一开始还很认真地交代我不用着急找她,有事她来主动联系我。微信会暂时不用,所以不用通过微信联系。正常情况暂时还不会有任何单位任何人为了“那东西”找我麻烦,至于丁松那边基本不用担心。
夏青带着自负的神情说完,突然明眸流转,掩嘴轻笑问我会不会觉得这几天有点阿飞的憋屈?我即时心领神会此“阿飞”不是电影《阿飞正传》那只传说中没脚的鸟。我腾出手一把搂住她,低声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夏青一阵娇羞,脸嫣红如花,放下手中的拉杆连续拍打这我的胸口......
随着人流出了码头,夏青很利索地跟我告别,走到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旁边,车门自动开启,夏青自己提领行李箱一起进了车内,车门关好,车也静静地开走。我目送着商务车消失在视野中,转头随着其他旅客上了返回市内的大巴......
我狠狠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权衡了许久,还是下决心主动联系丁松。我知道想从丁松嘴里套出他不想透露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就我目前的情况看,也只有找他才是最有可能了解到夏青的近况。相信凭我的直觉和敏感,丁松只要能给出任何的暗示,我都能够把猜测到一些端倪。
与丁松比起来,我只不过是业余的狐狸,他是受过专业训练和实践中打滚有攻击性的狐狸。所以他是强势一方,不会把我当作对手,这点反倒对我有些利好。
那次同学聚会的第二天中午,我给丁松发了微信,约他见面。我相信他也一直在等我的约见,他们干这行的习惯掌控,这样才具备有心理的优势。果然不久就收到回复,约好了明天中午见面的地点。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就出门,搭地铁到了约定那间茶餐厅的附近,在周围一直漫无目的地逛到差五分钟才走进那家茶餐厅。
这间茶餐厅旁边分别有两所有传统的高中和初中,到了中午基本就成了中学生们的第二饭堂。这也是这家茶餐厅出品新潮,价格合理的原因,因此在网评中也小有名气。
学生们还没有下课,茶餐厅的客人寥寥几桌。我进门一眼就看到丁松一身便服悠然坐在一个角落,正低声打着电话。我径直走去落座,丁松做手势示意他先打电话,我自己招呼自己。
我喝着冰水等着,从丁松打电话唯唯诺诺数语中我估摸应该是在与家里那位汇报小孩子读书成绩的事,我心里不知是在得意地庆幸还是有点隐隐的憧憬。
几分钟后丁松收线长叹了一口气,不带寒暄就抱怨起正读高一的孩子学习问题,并随口向我讨教以前学习的方法。我听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也是丁松找个借口宣泄一下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我接触的很多朋友也经常因为孩子读书问题感到特别的痛苦,听着他们互相的抱怨,我心里也经常有不少感触。以前我们读书时对知识面深度和广度掌握的要求没有现在高,可能这也是对社会现实的适应。
但以前我记得要求我们的细节做得比现在更严苛,就像小学时数学的2X3与3X2,虽然得数一样,但算式的表达意思不同,这有特别约定的意义,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实用;语文对“的地得”“在与再”之类的使用要求特别严格,今天看似乎很多已经用得很随意了。特别混乱的是小数点后面几位数的读法,以前的要求是直接读数,不能有好像“一米七十三”之类的读法。到了中学,各门功课的要求可能同样有很多不同,只不过在生活中体现不出来,所以不关心的话也不知道今天有了什么改进。
我笑着劝丁松别太上心,现在的社会给了年轻人很多的选择,不像我们以前只有读书分配工作一条路,所以没必要给小孩太大压力。丁松说我就是在说便宜话,不在其中不知道里面的苦。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件小玩意儿递给丁松,告诉他这是素未谋面的世叔给侄儿的礼物,由他代收。
丁松有点茫然地看着手中那枚闪着金光有些坠手的金币,一时看着我无语。我简单地解释,这是一枚2000年版的熊猫一盎司金币。国家每年都有推出,除了年号,其他都一模一样,就是用来保值的纪念金币。
“这么重手的礼物我怎么能收?这可是有嫌疑啊!”丁松缓过神来有点不满地对我说道。看得出我这位儿时好友平时的谨小慎微,与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吃公家饭的不同,也许是由于风气开始改变了吧。
“我和你的工作没有半点关联,纯属朋友之间的交往,这点你不用那么敏感。我以前环境好的时候,每年都到香港买十几枚。可以用作给员工的奖励,客户朋友的礼物。既是保值金币,又有纪念价值,那时还以为若干年后纪念价值可能会大于实际价值,就像当年的猴票一样。”我耐心解释给丁松听,也是怕他想多了。我昨晚倒腾床底几个盒子时,发现还有几枚遗漏在其中,于是想到应该有手信给下一辈,否则有点失礼了。
“这纪念币很贵吧?”丁松还是有点犹豫,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密封在透明胶套里的熊猫金币。
“那层密封胶套有保护纪念币的作用,上面带着的条码别损坏了,是这枚纪念币的出生证。”我看丁松有点中意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就很随意的口味说道,“买的时候三四千吧,具体看当年的金价,这枚纪念币纯度是三个九的级别,不像四个九纯金那样值钱。金币上面的五百元标识不用当真,按现在的金价,这枚应该过万一枚吧,可惜就是根本没有纪念币的意义。”
“这么贵,我怎么能收!”不知道丁松是否在我面前做作,烫手一般把金币放到了桌面。
“听说过有价无市的说法吧?中国熊猫币在市面上现在还没有交易平台,所以纪念币只有三个九黄金一盎司的价值,这枚金币你拿到银行兑现不了,等于不值钱。有几家银行的附属机构可能会收购,因为前几年没钱用,我把手里剩下的拿去换钱了。平常来说这就是有价无市的纪念品,值得收藏,希望以后真的会值钱吧。”
“那好像也不太好,给小孩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事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哥们是小看我还是小看自己?这小东西值得你这么纠结吗?”我有点不耐烦的口气丁松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也就是我表达亲近的开场白而已,对他而言,我没有什么能伤害到的地方。
闲扯了一段,丁松告诉我这孩子是他二婚后和现在妻子生的。现在这位是同事,比他小十来岁的湖北人。我当时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家事,我耐着性子听着。我们都知道我约今天见面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叙旧情聊家事的,不过彼此也都在暗暗较着劲,因为先开口的人聊起来就会有点气短。
后来我是在忍不住了,直接问丁松为什么会盯着我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百姓浪费国家资源。面对我有点咄咄逼人的声张虚势,丁松微微一笑,很平静地告诉我那天在邮轮上绝对是巧合,他是在跟进其他事,所以第二天下船后就没再回来。
这一下好像把话聊停了,我一时也接不下去,于是干脆等他重启话题。我相信既然能被我约出来见面,肯定不是简简单单辩解一句就没事了。果然沉默了一会,丁松看我近于无赖耍起了光棍,轻叹一口气说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雪松突然冒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像是套近乎,更像是没话找话。“直说吧,约我见面总不是为了叙旧吧?”
“夏青跟我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你或者你们对我似乎有兴趣......”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我的担心。
“哦,这你还真不用紧张。真有什么肯定直接找你了,不用这么兜兜转转浪费精力。”丁松很直白地给出了压力,“不过,这个大数据的年代能成为秘密的秘密几乎不可能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继续装傻。
“你也知道很多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不了了之结束。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就是任何的事肯定有痕迹,而且做过的事圆不过去,只是现在归谁话事而已。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可能这也已经过了。”丁松带着十分的无奈说道,我想他是有意透出一个信息给我,也是顾及一个面子,当然这个面子肯定不少给我的。如此推想夏青应该......
“哥们想了解什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心情大好的我也有点妄言了。
“你找我聊天,至少相信我不会害你,是吧?”
看到我点了点头,雪松又似乎松了一口气,估计看我有了回应,起码也是可能继续聊下去了,于是他上身对着我微微倾过来,低声说道:
“听说你回到广州后一直手很紧。”
“破产后回到来,这也没有什么秘密。”我小心地点了点头。
“欠了很多外债?”
“怎么?”
“你每天躺着睡觉,每个月的固定收入应该都不止两万,一年将近三十万的税后收入完全可以让你过着很“佗佻”(舒服)的生活,不至于像实际中这般捉襟见肘吧?”看我没有说话,丁松也单刀直入了,“你每个月在还钱?”
听到丁松若有若无的暗示,我难堪地红了一下脸,曾经人五人六的这么多年,其实手头一直没有真正宽裕过。
回想当年的花天酒地,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带着自己一直都轻蔑的暴发户般的土气。想到现在不时到了要透支信用卡套取现金应付过关的窘迫,懊恼的羞愧感溢满了心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日子!即使那个策划中进行了数年的计划不甚完美,我的信心也从没有失去过!我暗暗咬了咬牙。
“其实我每月的两万元是用来还当初借款的。”这笔支出在银行现金往来账上很明了,我也用不着隐瞒什么。
“大院有传言你一直在打官司,顺利吗?”丁松的关心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那是2005年夏天,我第一手价买了政府优惠出卖的几十亩工业用地,修建了数千平方的厂房以及配套设施。当时仅凭我公司自己的实力不可能做到,于是我私底下挪用了十几年前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部分资金。如果算作他的投资,顺利维持到今天,收益丰厚得不可想象。可惜因为自己的交友不慎而受到了惩罚,公司被宵小之徒吞了。而我不能辜负朋友对我的信任,于是我每月尽可能还多一点,当然自虐也算作心安吧。”
“听说你赢了官司,但执行过程中一直被执行局拖着,否则还债早就不是问题了。”丁松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怪笑,语气不温不火地问道。
“我们国家的诉讼执行太多环节可能被有心人钻空子,以致于在执行这环节竟然可以拖了十多年还是没有展开。”我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心里不时涌起的得意却总被那阵浓浓的惆怅覆盖,脸上的落寞被丁松看在了心里。
“你这些年这招后手玩得够阴准狠的,对方应该是得不偿失了吧。祝你尽快如愿,不用再隐忍那么久了。”丁松举起水杯对着我虚碰一下,“题外话,我听说很多案子,线索一般与银行账户有关。我不懂生意,请教一下是这样的吧?”
丁松平平淡淡貌似请教的这句话,一下子如惊雷一般把我炸醒,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侥幸心理可能已经使我犯下了一个无法修补的错误。这个大疏漏,可能真的掩盖不住这些年我最担心暴露出来的事了。想到这,我的心悔得发疼,我真不应该自作主张每月把钱存进那个已经停用多年的账户。虽然此时此刻茶餐厅的空调很适宜,但我的汗也开始不断地冒了出来。
我脑袋在某一天的一个很奇怪的噩梦中被解封了一般,突然不断跳出一串数字和几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我按平日的习惯随手写下来其中最熟悉的一组。这组数据不断触发着我的回忆,我随即联想到了这就是香港几家大银行的账号和户主名字。
照道理就算我平时对数字颇为敏感,但也不可能在偶尔扫过几眼的瞬间就能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些账号和名字,于是这让我特别困惑这串数据在我大脑中的来源。以我不可能忘记当年的经历,知道这些账号一旦曝光,很多我也不知道的秘密就会随之暴露,据说牵扯出来的事就变得复杂,会出现很多不可预测的情况。“吉凶也是一瞬间,与其不可把握,不如不要出现这种可能”——我清晰地记得这结论,是我十多年前听到的一段话。
现在出问题的可能就是我每月存款的不动账户与这一串账户中的某一组出现过关联,由此引发起某些关注。这较之我那件帮人带“东西”回来的事完全不同,因为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事......
丁松看到我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心里肯定猜测到他点中了我的要穴。心里暗暗叹息,说道:
“有些事如果想圆得过去也不是完全没有解释不清的可能,始于没有证据的猜测单凭线索很难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讲出来的故事要合情合理,有始有终,经得起常理推敲和反复地质疑。但是如果连自己都重复不了,那就很难说了。”
我很明白这是丁松给予我最大限度的提示了,于是我很快缓过神来,心里暗骂自己的脆弱。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能坚持住自己的底线。再说最坏的结果当初也不是没有被告知,承诺也不是一时的冲动,信任和担当使我有给自己坚定了勇气,怎么说也要对得起曾经帮助自己的人......
“多谢了,兄弟!”我很真心地给丁松致谢,“其实今天约你主要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夏青的情况。”
“什么?!你叫我帮你查夏青?”丁松吃惊的反应让我比他还要惊讶。
“查她?想多了。只是想你有没办法找找她。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了。”我急忙解释。
“我说嘛——”丁松似乎长出了一口气,“邮轮见面那晚,可能你也知道,夏青连夜找我,逼着我打电话给我们领导。我说什么她都不信,最后还直接找她哥出面,就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其实我们这级别真的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好多年前总部汇总各地情报后出过一个通报,有涉及你的名字,但当时出来的结论没有任何价值值得浪费精力继续调查。后来就定期按部就班做一次工作而已。夏青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你?不过这种情况你也不用想太多,估计有事做吧。”
“这点我也想得到。虽然夏青几乎没有谈过她的工作,但我也猜得到她以前工作的性质。只是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一点信息,这似乎有点不太合常理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暗示自己的担心,估计丁松听得明白。
“我明白了,哈。”丁松笑了一声,“正常我不应该更不可能去打听这些的——”丁松收住话,降低声音做神秘状,“夏青的工作我真不知道,不过听我妻子说过,她的一位闺蜜好像和夏青以前单位很有渊源,估计她愿意的话......”
我明白丁松的意思,于是带着恳求的口吻说道:
“那嫂子现在在哪儿?不如请她过来?也应该来见见老公的儿时死党了。”
丁松拿起电话一通家常后,含笑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叮嘱我道:
“等一下见面,千万留神别说漏了‘柔姿仔’他姐的事,那大小姐说是湖北人,但估计祖上可能是山西迁下来的,特爱吃醋,性子又直,就一暴脾气。”
“哈哈哈......你该不是还藕断丝连被破案了吧......”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了,“柔姿仔”的姐姐就是丁松的前妻,这“柔姿仔”是我们一个大院的孩子,比我们小几年。由于改革开放年间,他的扮相举止总有当年那种带着时髦港味的阴气,所以被大伙儿起了这个当时很常见的花名。他姐姐和我们同龄,我完全不熟,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漂亮心气高的一类。当时听到丁松和她结婚的消息,我特别吃惊和担心,心里不看好两位不同类型人的结合,不过也不敢说出来。说这类犯忌的话容易被人瞎传,损人不利己。
“别瞎说,追她的时候我离婚了,后来可是规规矩矩的过日子。”丁松脸色略有变红,急忙解释,“空窗期可不作数。再怎么说比你这些铜臭商人,我这种人能花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