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进入临沂上空，心头止不住一阵猛跳。其实我只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这种近乡情怯般的激动，说不清从何而来。是小说《红日》？是舞剧《沂蒙颂》？是影片《沂蒙六姐妹》？还是与生俱来的老区情结，挥之不去的红色记忆？也许是，也许不是。但这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却是千真万确，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一切出乎想象。这个当年战斗最激烈、最残酷的老根据地，山青水碧，到处绿树成荫。宽畅的马路，栉比的楼群，整洁的市容，耸入高空的电视塔和纵贯沂水两岸的滨河公园，街头人们入时的衣着和写在脸上的充实、自信，无不透出这个城市欣欣向荣的现代气息。市里的同志介绍，临沂现有人口达到1200万，经济总量和公共文明指数在全国老区地市中排名第一，是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和红色旅游城、双拥模范城。最能显示发展水平和繁荣程度的，是沂河南岸的贸易市场。这个占地30多平方公里的巨大商城，仓储遍地，货物云集，来自全国29个省市区和世界30个国家、地区的客商，每天都在30万人以上，年物流货运量8000万吨，商品成交额600多亿元。当地人开玩笑说，除过军火，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临沂，已成为长江以北最大的物流中心和商品集散地，向有“南有义乌，北有临沂”之说。
可供自行支配的日程只有半天。午饭后，利用仅有时间匆匆赶往河西的华东革命烈士陵园，以了却此行早在计议中的这桩心愿。
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临沂的这个陵园，应该是我印象中管护最为精心、环境最优美最幽静的一处英烈墓地。从宏伟的坊式大门迈入，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从脚下伸向看不见的远方，两旁栽有剪修整齐的冬青短墙，短墙外绿草如茵，遍开迎春和不知名的野花。所有建筑都掩映在苍松翠柏和竹林花丛间，望中郁郁葱葱，气象森然。陵园的中心台地，亭式结构的基座上耸立着巍峨的纪念塔，正面是毛主席的题词：革命烈士纪念塔。字迹遒劲有力，给人庄严肃穆的感召。塔周镶嵌着刘少奇、朱德、刘伯承、陈毅等人的题词刻石，字里行间，寄托对烈士的缅怀和褒扬。
以南北大道为中轴，东西两区分别有粟裕骨灰撒放处和罗炳辉、王麓水及国际友人汉斯·希伯等七处墓冢。粟裕将军在华东地区声威远播，各地长期流传着“毛主席当家家家旺，粟裕打仗仗仗胜”的歌谣。来前刚看过电视连续剧《东方》，对将军授衔时屈己让贤、一再上书辞让的高风亮节印象深刻，到此尤感钦敬。罗炳辉的传奇故事最早也是通过电影知道的，这位被毛主席称为“一心追求真理”的将军，驰骋疆场，屡建战功，不幸在指挥著名的枣庄战役后逝世，年仅49岁。陈毅元帅有诗悼念：“革命不自惜，一朝成永诀；三军皆雨泣，临穴瞻遗容。”陵园特地为他雕像建亭，也是青山忠魂，得其所哉。
从纪念塔再往北走，就到了烈士纪念堂。这是一处双层飞檐、斗拱交错的宫殿式建筑，老百姓俗称“无梁殿”，寄寓“功德无量”的意思。堂内迎门的石碑上有周恩来、任弼时的题词，两侧碑石直通殿顶，镌刻着6万多名烈士的姓名，其中3万多名是沂蒙山区人。纪念堂东西两旁，是革命战史陈列馆和烈士事迹陈列馆，分别介绍了日照武装暴动、岱崮阻击战、孟良崮战役等重要战例，和罗炳辉等32名英烈的生平事迹。馆里资料显示，仅宿北、鲁南、孟良崮、济南、淮海、渡江作战六大战役中，沂蒙群众就出动民工1052万人次，担架43万副，大小车辆180万辆，船2万9千余只。诚如陈毅同志所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沂蒙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老区群众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可昭日月，永彪史册。
这个陵园是1949年4月动工修建，历时两年多，1952年“七一”落成。据说当时有不少民众自动捐款捐物，送粮送菜，踊跃参加义务劳动。有的把门板房梁，甚至把坟地的碑石也送到工地，听来真让人感动。记得郁达夫烈士说过，一个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道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沂蒙人民对先烈的崇敬，对陵园的重视，对自己光荣历史的珍惜，正是中华民族景贤仰德、慎终追远优秀伦理道德的体现。自然，也与他们急公尚义、博大浑厚的地域品格有关。尤为可敬的是，这种品格在现代化建设的实践中同样得以传承、发扬。想想看，那个30多平方公里的商贸城扩建过程中，得迁移多少家户、多少村庄，但临沂人讲，没说的，为了长远发展，眼前损失点没啥。政令一出，立马行动，有的把刚建好的新房拆掉，也无怨无悔。
这次临沂之行，时间虽短，但所见所闻，令人振奋。临沂的山青了，水绿了，战争的烟云被祥和的变革气氛所取代，拼血厮杀的旧战场变成了幸福的家园。而不变的，是沂蒙人民爱党拥军的优良传统，是开拓进取的奋发精神。他们以改革开放的杰出业绩延续着先辈开创的事业，实现着无数先烈苦苦追求、生死以之的梦想。
江山不老，事业常青。一路上，脑海里不时闪现任弼时同志在陵园纪念堂的题词：
你们的功绩永垂不朽！
2011年5月1日
原载《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