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供二年,农历三月十五,子时。云过天清,星月当空,银辉洒满大地;
此时的杭州城,在朦胧的月色下沉睡得宁静而祥和;时而传来一两声犬吠和稚童啼哭声,也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杭州城西,西湖边上,一排排画舫已逐渐告别了一晚的欢声笑语与灯火辉煌;来此寻欢作乐的文人骚客或已散去;或已留宿画舫,怀抱美人进入梦乡。
林墨静静地站在西湖边的石堤上,看着一艘艘画舫的灯笼依次熄灭在月夜里;
最后,只剩下身旁不远处的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还亮着灯光!
在两个多时辰前他就暗暗告诉自己,如果所有的船只都熄了灯火,他就跳入这西湖中一死白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到最后,竟然是离他最近的这艘画舫,迟迟亮着灯光,像是有意和他作对一样。
“这是上天有意让我活下去吗?”林墨的脸上,新的泪水顺着干涸的泪痕划过,再次滴落。
“此生已如此,还是死了吧”,他扬起皱巴巴的衣袖抹了抹眼泪,向前迈了一步。
“这也太凉了吧,连这湖水都故意与我为难”冰冷的湖水没过小腿,林墨再次退了回来,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大男孩,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亮着油灯的画舫内,两个女子靠在窗边,看着林墨异常奇怪的举动;
“小姐,你说这公子来来回回都折腾了两个多时辰了,他会不会只是闹着玩的,不会真的寻死?”
说话的女子大概十四五模样,身着桃色小裙,头上扎着两个丸子头,粉嘟嘟的鹅蛋脸上充满了少女的天真活泼与稚嫩,此时她勉强睁着大大的眼睛,打着哈欠,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要跳湖的林墨。
她的身旁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张圣洁无比的脸,有着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容颜,只见她身着浅绿色的秀衣长裙,一条青丝轻柔地束着芊芊细腰,秀丽的长发轻轻挽起;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她是苏州第一美人容慕雪,是苏州容家的掌上明珠,更是苏州万千男子心中倾慕的女神。
但在一个多月前,她带着贴身丫鬟翠儿逃出家,逃离了苏州,来到了杭州城。
她知道她的离家出走,会给整个容家带来极大的隐患与麻烦,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毅然决然的逃走了;
她不能听从家主大伯的安排,嫁给苏州知州李天擎的侄子李尚城做小妾,她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身影,那就是她的远亲表哥孙仁杰。
一个多月前,当她得知心上人已来到杭州,准备参加三年一次的江南秋试,她在母亲的帮助下,义无反顾的跟着逃来了杭州;用随身带来的钱财买下了脚下的画舫,带着丫头翠儿在西湖上遁藏起来,并且暗暗打探着孙仁杰的消息。
看着翠儿犯困的表情,容慕雪扬起白璧无瑕的粉颈;“翠儿,你若困了,就去歇息吧,我守着他”容慕雪轻轻开口,声音动人之极。
翠儿嘟了嘟小嘴,开口道“小姐,这人与我等非亲非故的,我等管他作甚?”;
容慕雪蹙起了秀眉,白了翠儿一眼;“你个小丫头说得轻巧,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我两见死不救,以后又岂能心安,而且”。容慕雪故意停下话头。
翠儿粉扑扑的大眼睛眨了眨,开口问道“小姐,小姐,而且怎么滴?”
“而且,当心他以后化成厉鬼来找你”,容慕雪故意吓唬着翠儿。
“我,我才不怕鬼呢”翠儿说着却是急忙抱住自己家小姐的胳膊,粉扑扑的小脸上哪还有半分困意。
容慕雪轻轻抬手抚摸着翠儿的发丝,双目却看向了不远处的林墨,她在想,这是哪一家的公子,想寻死却又如此的懦弱。
她的心里,希望这伤心难过的人能忽然想通,选择回家而去。这样她和翠儿也能早些歇息。
林墨又何尝知道画舫内还有两双眼睛看着自己,此时的他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想着自己的这一生。
他是江宁人,年龄二十一岁,母亲在他三岁那年病故,他的祖父林云业曾是南唐李煜手下的尚书右丞兼中郎将,在他七岁那年,大宋军队围困江宁,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在围城一役中战死,待南唐投降,战争结束,没了主心骨的林家在一夜之间走向了没落;自此林墨跟着祖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半年前病重的祖母把林墨叫到床前,交给林墨一纸婚书,让他来杭州投奔严家,并告诉林墨,在他两岁那年,林严两家的祖辈就为他和严家小姐严婉蓉定下了亲事;
最终在林墨恋恋不舍,悲痛欲绝中哀嚎声中,祖母也撒手西去。
处理完祖母的丧事,林墨带着婚书和遗命一路艰难地来到了杭州;可令他万万没想到是,严家不但不认这门亲事,还诬陷林墨盗取严府钱财,不仅夺了他的婚书,将他狠揍了一顿,并把他撵出了严府。
严府不认婚事,还不足以让林墨寻死,真正让他万念俱灰的是,自己的考生贡牌,被严婉蓉一把火烧了。
考生贡牌是自己作为士子参加科考的唯一凭证,没有了凭证,这辈子他都不能再有考取功名的机会了。
念了这十多年的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严婉蓉,我恨你”,林墨心中大喊一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一软,终于坚持不住,“噗通”一声,栽进了西湖的凉水里。
画舫内的容慕雪见林墨最终还是选择跳湖自尽,立即叫醒依靠在肩头的翠儿,没有一丝耽搁,她疾步下了二楼,迎着三月的春风,轻身一跃,跳入冰冷西湖水里,朝林墨的落水处游去。
画舫的房间内,容慕雪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和翠儿两人手忙脚乱地将救起的林墨,倒悬在房间内的木梯上;
两人找来一只木盆,放在林墨头的下方,将林墨腹中的湖水哗哗地倒了出来。
过了半晌,见林墨不再吐水,依旧脸色惨白,没有醒来的迹象,翠儿吓得不轻,在自家小姐疑惑的目光中,咚咚的跑下了画舫一楼。不一会儿,就抱上来一个青花瓷坛。
对于小丫鬟的举止,容慕雪很是不解“翠儿,你为何将这泡菜的坛子抱了上来?”
翠儿将木盆挪开,换上青花瓷坛,这才一脸惶恐而紧张的开口道“小姐,我曾经听府里的刘妈说过,这上吊死的人,一定要在他吊死的下面放上一个这种瓷瓶或者瓷罐,这样他的魂魄就会钻进里面去,不会在空中飘荡”。
见翠儿说得有板有眼,一脸认真,容慕雪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暗暗好笑,“这公子吐了水,还有气息,怎么可能死了,再说他这落水的人,和上吊有何关系?”
打了个喷嚏,让翠儿独自守着林墨,自己进里屋换衣裳去了。
当顾辰悠悠醒转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四周天旋地转,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见自己的头顶有一个熟悉的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青花瓷坛,坛口正对着自己,慢慢的他回忆起在油轮上的最后一幕。
朦胧中,看着不远处有一个晃动的人影,顾辰张口,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里?”刚说完,喉咙一阵恶心,一口水再次喷了出来,顾辰脑袋一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