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黄江跪下去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怜悯,完全不觉得他可怜。相反,我更加愤怒了。我为什么会更加愤怒呢?我想不明白。
跟黄江直接接触这件事,我们两个有过争论。他不许我冒险,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他的任务。
但俞三台并不是一个很难说服的人。演一场戏能有什么风险?他还借此与我立盟了呢。立盟,哼!他还以为哄骗了个8岁孩子。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我们不是真的要那1000万,只是想逼他再次犯案而已。但我们都没想到会一击不中,还要在第二天再见他一次。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他。他宁可下跪也不肯就范,他所谓的“好办法”同时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于是,俞三台再一次不情不愿地跟我一起站在了裕朗支行的对面。约在这里见面是我的主意,我断定黄江在这里是不会乱来的。
俞三台皱着眉,踌躇不定:“小孩子的心情还真是不好琢磨。你不会是想跟黄江一起偷钱吧?”
我经常在想,俞三台的脑袋里到底有没有脑子。我说:“我背着那个诅咒,你觉得我会想要钱吗?”
俞三台说:“那倒也是。真的要进去吗?你就不怕里面有埋伏?”
我很不耐烦的说:“我反正是要进去的,你随便吧。”我说话就往街对面走。
“好吧,好吧。”俞三台拉住我,“再稍微等我一下。”
他转身在路边又买了一杯甘蔗汁递给我:“把这杯也喝了,我们就进去。”
他刚刚已经给我买过一杯了,还只喝了一半。但我没想太多,接连把两杯都干了。
俞三台又交代了一句:“如果真有什么状况,我会全力掩护你。你只负责逃跑,别的不用管。”
我撇了撇嘴,能有什么状况?黄江已是惊弓之鸟。一个崩溃到已经给我下跪的人,能出什么状况?
俞三台还是装成老人的样子,我还是那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
我们穿过街道,走进银行大门。
一位漂亮高挑的姐姐迎过来:“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
俞三台正要搭话,另一位气质颇佳的女人拦在我们面前。她穿一身职业装,留齐肩短发。她轻轻一摆手,那位漂亮的姐姐就走开了。
“二位是周先生和钱先生吧?”女人问。
我们点了点头。这是我们告诉黄江的称呼。
“我是黄行长的秘书,黄行长正在办公室恭候二位。”女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我们穿过大堂。
在走廊的转角处,我看到防弹玻璃后面的角落里,毛健正埋头工作。那晚她跟我说的话我仍然全都记得。她最后放弃了勒索黄江的计划,把证据给了我。她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女秘书带着我们进入电梯,上到三楼。行长办公室是两扇双开大门,很气派。女秘书在门边按下对讲机,通禀了我们的到来。只听对讲机里一个冷冷的声音说:“进来吧。”
秘书推开右边那半扇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跟在俞三台后面走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黄江一个人坐在大班台后面。
黄江穿正装的样子还算英俊,比他光着身子挺着肚腩时有威严得多。他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器,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两把椅子:“请坐吧。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跟昨天提着浴巾的狼狈相真是天壤之别。我跟俞三台都很生气。俞三台没有坐在黄江对面,而是坐在了屋子中央的沙发上。我没坐,我站在了俞三台的身后。
黄江一摆手,女秘书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
俞三台冷哼道:“好大排场啊,黄行长。”
黄江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周先生莫怪,莫怪。我跟他们说你们是某保险公司渠道部的。掩人耳目而已。”
俞三台不耐烦道:“先说说那1000万吧。”
“当然。”黄江抬了抬眉毛,“我跟我的客户商量过了。因为比起我下面要说的生意,那1000万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客户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俞三台说:“那么拿钱吧。”
“是是是。但是还请您听听我的想法。”黄江在俞三台身边的小沙发坐下,打开茶几上的盒子,拿出一根雪茄递了过来。俞三台摆了摆手。黄江自己给自己点上,然后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你说你有办法利用那个漏洞?”俞三台问。
“办法太多了。”黄江坐直了身子,“躲过银行和警察的眼睛,对我来说简单的很。”
俞三台戏谑道:“栽赃嫁祸是你的长项。”
黄江晃着脑袋:“彼此彼此。咱们赚的钱都不干净,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不!盗亦有道。我们利用系统漏洞取财,由银行来埋单。而你是栽赃给一个平民。”俞三台站起身,“话不投机。钱拿吧,我们走人。”
黄江连忙站起身拦住俞三台:“周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都是我不好。您跟我不一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您坐,您坐,您听我说。”
俞三台再次坐下。
黄江也坐下,还是满脸堆笑。“嫁祸他人那是无奈之举。而且也不安全。比如你手中就握了我不少证据嘛。那个法子我无论如何不会再用了。但是您就不一样了,您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干净利落。真是太了不起了。”
俞三台没有作声。
黄江继续说:“只是你的法子还有缺陷。但我有办法不被发现,我是说,躲过警察和银行的眼睛。”
俞三台摊开手,示意他有屁快放。
黄江凑过来小声道:“方法很简单。很多人,很多小公司,他们只对自己账户上的钱有个大概的印象,具体数字是不清楚的。就像所有人的家里掉在床底下和沙发缝里的硬币,我们在每个账户上拿一点点零钱,肯定会被人发现,更不会伤到他们。但是只要账户够多,汇聚起来也……”
“哈哈哈。”俞三台仰天大笑,“我还当是什么法子呢。这个办法我不会想么?我如果能同时动这么多账户,我早就这么干了。你当是拍电影么?”
黄江只苦笑了两声,并没表现得多么失望。他可能早猜到我无法同时调用太多账户,刚才这么说是在试探和印证。这个狡猾的家伙。
“当然不止这些,”黄江说,“我还有一个法子,稍微复杂了点,但更安全,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
我跟俞三台都知道,他的正菜终于来了。
他继续说:“个人或者公司,不管他们每天收多少钱,付多少钱,总会有一些资金留在账户上。就像人身上的脂肪,总有一些储备,烧不完的。剩下的这些几乎永远闲置的钱,我们把它们从这些账户搬出来,汇聚在一起,一部分我们拿走,另一部分作为备付金,保证这些账户的支用。
“由我来挑选账户和负责居中调度。一旦有某个账户要用钱了,我就通知你们用漏洞还回他们需要的金额。这样那些账户的主人收支依然顺畅,就不会有任何感觉。我再在文件上做些手脚。这样的钱我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简单来说,我们不据为己有,我们只是借用。”
我暗叫厉害。几乎所有的账户上都有闲钱,但没人会时时刻刻盯着。如果真的有人借用之后再还回来,的确神不知鬼不觉。就像自行车被人骑走又送回来一样。
俞三台问:“那些钱早晚还要还回去。”
黄江哈哈大笑:“您怎么了?你忘了我的职业是什么了?我们可以拿来投资啊!我们有了这些钱,就可以在银行里面再开一家银行!”
我恍然大悟。有了这些钱,可以转借出去并收取利息。那当然相当于是另开了一家银行。
黄江继续解释计划的细节。一到专业领域,我和俞三台就听不太懂了。不过按他的说法,这么做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因为那些存款都还在银行系统里,只是把它们换了个账户,银行在账面上看不出来。而且毛健说过,这些账户的主人根本不看对账单,也很少查询账户余额,所以很容易应付。
“我们要商量商量。”俞三台听得头有点大。
黄江识相地起身去了窗边。我低头跟俞三台耳语了一会儿,我们只是动动嘴唇,其实什么也没说。
“好吧,”俞三台最终说,“我们可以试一试。”
“太好了!哈哈哈,”黄江笑得千娇百媚,“我现在就叫我的合伙人。”黄江说着,绕过他的办公桌,到了一个小门前。显然,那是一个套间,那个小门里面还有别的人。这有些出乎俞三台的意料。
“合伙人?”俞三台不悦道,“这不好吧?我可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我们。”
“那我就只能万分抱歉了,他已经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而且,这个计划没他不行。”
黄江伸手拧开门把手,推开了那扇门。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人身穿墨绿色西服,个子比黄江略高,细长的脸像极了土狼,一双几乎全黑的眼仁贼溜溜的。我跟俞三台同时僵住,努力控制表情,以掩饰我们的惊讶。
从那个小门里出来的人,居然是我的二叔,金洪的亲弟弟,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