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平米大的办公室里，格子间的摆桌模式，硬是挤下了十来个人。
房间的边角处还摆放了一台大型的多功能打印机。打印机边上摆放了一台浅色的时不时“咕咚咕咚”冒起成串向上水泡的饮水机。
办公室的桌面上，凳脚边高高低低地堆叠了各类资料。
有五颜六色的产品资料目录，也有蓝白分明的设计方案文件夹，还有如砖块般厚实的各类查阅用专业工具字典。这些书目，有薄有厚。有些文件还跟了一条小尾巴，那是特意贴的色彩鲜明的N次贴，以此提醒着翻阅文件夹的人，此处是需要注意的特别事项。
这是在寸土寸金的S市，而且还是黄金地段。
要不是办公室门口挂了一个蓝色水滴形状的标牌，恐怕很少有人会将这样一个在S市极为普通的办公地点联想成一家近几年崛起的环保界设计黑马---清水源环保公司。
企业初创时有日资背景，但至始至终日系员工仅有一人，那就是坐在办公室最后面的村田源。
村田源五十六岁，据说已经服务于清水源公司将近三十年。临近退休前，总部派他到S市来坐镇，其实是对于一位已经服役公司二十五年以上老员工的犒赏。
除了每三个月回总部汇报工作，在此服役对于村田源来说，真是“犒赏”。办公室里都是下属，日常工作中的仰人鼻息自然就不存在。而且S市的物价跟村田源的老家比起来，简直是价廉物美。
“程觉，城东晶屏厂的水处理设计方案出来了吗？”张佳颖站在程觉的办公桌边。手里拿着一份蓝白色的文件夹，中缝醒目写着“城东晶屏厂”五个碳素笔特意描成的粗体字。
“等两天吧。”程觉头也没有抬，右手握着2B铅笔，左手拿着一块透明的大三角板在平面图上边描边画。
张佳颖站在桌边顿了顿，没有接话。
“先让电脑修理公司来修电脑吧。”张佳颖转身走了，程觉不忘补一句。他的电脑确实是几天前报修的。
“这两天就来了。”电脑公司人少活多，张佳颖每一次联系要求对方上门修理，接电话的人总是一堆抱怨才缓慢给出上门日期。就是这好不容易才敲定的日期有时候还会临时变卦。
其实办公室里除了程觉所在的设计组，其他人没有明确的分工。程觉是设计组长，底下带了四个人。这个组里，两个是工艺设计师，另外两个是电气工程师。
办公室里其余四人，朱倩倩和张佳颖是办公室的两朵花。负责清水源环保公司的吃喝拉撒。谢俊杰是一位设施工程师，负责安全事务和工程事务。
一个萝卜不止一个坑，在S市的设计公司多如此。“人尽其才”是美化的说法。
还有一名S市联合人力资源服务公司调派过来的外驻人员。至于这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个职位上需要一名可供清水源内部员工差遣的人。
联合人力原计划定了一位贾姓的男性员工。可临上岗前一周，小贾提出老家的长辈身体不适，突发心血管疾病住院，他不得不匆忙赶回老家探病。
管理部经理无奈之下，临时抽调了蔡如晓。这临时抽调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经理看了人力资源库里近三十人的简历，又特意核实了近期的工作安排，才定下的蔡如晓。
“你只是临时去支援一下。”面谈的时候，经理循循善诱。
“大概多久？”蔡如晓的家是父亲蔡松年原来的工作单位分配的房子，在S市西环外。而清水源在S市东区的写字楼商圈内。这跨越城市东西两头的上下班，要是小城市倒也罢了，可S市不是小城市。
“小蔡，至少等到小贾回来吧。我想这两天他应该会有回音的。”经理可以预想到蔡如晓的担忧，可到手的生意又不愿意飞了，老客户必须要维持好。何况最近两年，类似的人力服务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家不做，必有另一家火速接盘。
“好吧！”蔡如晓答得有些勉强。要还想继续留在联合人力工作，拒绝不是明智的做法。
“薪水每月会加五百元，这是清水源提出的。”
“估计活多。”蔡如晓心想。但此话绝对不可以说出来，即便面对的是联合人力内部的同事。
清水源办公室里，如果没有人特别提出，谁也看不出来，蔡如晓与清水源在座的这些员工不是一家公司的。因为张佳颖配发了一件清水源的工作服给蔡如晓。清水源不成文的规定是上班时间内员工都要身着公司统一配发的工作服。这一点连村田源也不例外。
蔡如晓的工作其实有点杂。报关，财务，人事，甚至画图设计和采办等。她还未进清水源公司前，张佳颖曾跟办公室里的同事说，以后来的是一个多面手，不但证书多，而且技能也多。言下之意，可供各位随意使用，而且应该用得得心应手。
果然，从蔡如晓被派驻到清水源公司的第一天起，连轴转成了主题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家公司人虽少，可活却一点也不少。
财务的报销账目每天都有，原来定的时间是每天下午四点前截止。这样蔡如晓的工作就被硬生生地截成了两节。前一节是下午四点以前，后一节就是下午四点以后。
四点以后工作比较单一，就是做好财务的角色。四点以前比较复杂，没有任何计划可言，什么工作来了就要应对什么工作，还不能出错。
处理文件类暂且就叫文员吧。除此以外还有各类打杂。文员的工作包括打印文件，复印文件，整理设计资料。这些工作只是占时间，却不是很费神。可打杂的活就不简单了。搜集单品信息和整理价目表。看起来是简单的，但每一份呈交的表格，数据和图表后面是时间和精力堆出来的。
搜集单品信息相对而言简单些。蔡如晓学过设计类课程，机械单品的知识储备早已有。同类单品做对比，装订成册。尔后编一个目录，方便查询。
整理价目表据说是村田源提出的。原因无非是想有朝一日清水源成为设计和制造一体的环保公司。了解单品不代表掌握单品的市场行情，一旦如此，就无法掌控成本。那想往制造方面转，其实就是束缚住了手脚。
这对蔡如晓而言有些难度，自然花的时间和精力就要多了。不过还好，谢俊杰是个中高手，如晓不耻下问，遇到问题，必须向专业的前辈学习。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累。”想想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匹配度十之八九。想来这多出的“500”大洋可真不是随便拿得到手的。
每天蔡如晓要转两趟车才能到清水源办公室。清水源所处的写字楼属于“沿线一族”，可蔡如晓家距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好几公里远。门口的公交站成了如晓上班的交通首选。名义上，工作时间是八小时，可算上来回奔波的路上时间，一天十二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蔡如晓已经将路上的时间用来学习，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内，车上人多拥挤是常事。有时候连找地安安稳稳地站着都困难，更何谈达成当日的学习计划。
“你这么拼干嘛？”闺蜜沈碧泉推着靠在自己肩膀的蔡如晓。
“自找的，换家单位，以为不用这么忙。”如果可以选，如晓当然找离家近的单位。
“不就每月多了几百块，看你这情形，都要未老先衰了。”沈姑娘可是一个踩着节奏生活的典型都市小女子。
沈碧泉的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算小康之家。她是时代造就的独生子女。房价飞涨前，父母给她在东区购进了一套中户的新式公寓。房价飞涨后，沈父直接将中户出租了，这一个月的租金抵得上蔡如晓一个月拼死拼活的工资。
“这几百块可是让我多了几分自信呢。”确实，蔡如晓的父亲高血压突发病逝。母亲刘瑞华女士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早几年，刘女士的单位倒闭了，不得已在家附近找了一家超市做理货员，两班倒。弟弟蔡如昂尚在读大学。奶奶年近80，除了腿脚有些不便，身体还算硬朗。刘瑞华的工资仅仅够一家人的基本开销，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完全是蔡如晓承担的。
“多拿钱还能少干活，外派公司又不是你家开的，这等好事怎么会轮到你？”沈碧泉作势伸出食指戳了戳蔡如晓的脑袋。
“唉，看你，戳就戳了，还弄乱了我的发型。”蔡如晓故作生气状，顺手又理了理刘海的几缕头发。
“就你，你还有发型了？从小认识你，我还没有见过收拾脸面后的蔡如晓呢。”沈碧泉轻捏着蔡如晓的脸。不过，这小女子虽然不收拾，可皮肤却是天生的细腻光滑，长相也颇为秀气。只是身高不及自己而已。
“我的皮肤滑吧，多摸摸！不收费的。”
“是，那是。都照你这样，化妆品公司都无法生存的。你就行行好，给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消费拉动内需呢。”
“哎哎，本人天生丽质难自弃，好不好？”蔡如晓挠了挠沈碧泉的手背。
“那必须‘一朝选在君王侧'啊。君王呢？”
“我只要前半句，后半句根本没想过。”蔡如晓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可也是眉清目秀这一类别的。如果外貌可以分门别类的话。
业余的牢骚归牢骚，上班该干的活可不会减少一分。更何况，像蔡如晓这样“非亲生”的职员。一旦表现欠佳，受到的将是来自两个公司的重压。这一点，作为外派员工的人都深有体会。
清水源公司里，程觉虽只有“组长”的职衔，可除了村田源，没有人能比他更得势了。如果程觉是这个闭环食物链的顶端，那么蔡如晓就是底端。清水源公司的所有人都可以派活给她。有如旧社会的丫头，是个人都是主人，而且在她面前都是可以行使差遣权力的主人。
“佳颖，电脑修理公司还没有来人吗？”隔天，程觉拿着一堆手画的资料问张佳颖。
“嗯，估计就这两天了。”张佳颖正在分发蔡如晓整理好的分类文件给各位设计同事。
“这个‘两天'可真是不明确啊。”程觉摇了摇头。文字的魅力文化源远流长。人如果说“马上”，那估计还要先花大半个小时找到“马”，然后才能“上”。
“不然，你建议村田源多买几台笔记本，那种高配的。”张佳颖似笑非笑，试探说着。
“得了吧，我还是等吧。”程觉自清水源进入S市那天起就加入了这个团队。一路过来，得出了一个结论：除非不得已，村田源压根不愿意投钱买东西，愿意租也不愿意买。更何况超过2000元的大件商品，要是让他同意购买，费一番口舌还不一定可以得到“同意”的签字。
与其费这事，还不如等。何况城东晶屏厂的设计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敲定的，必然要修改好多回。有时候双方屡次开会都已经敲定了，施工要是临时出了问题还要修改。这修改只有整个工作彻底收工才算完结。
“不然，让联合的人画图吧。”张佳颖指指蔡如晓的座位，这人来了不用白不用。
“哦，也是哦。”程觉看了一眼张佳颖指向的前方，联合人力外派的人扎个马尾，正在办公桌边忙着什么。背影恰恰在笔记本屏幕的左右边缘尺寸内。
联合人力服务资源公司跟清水源的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清水源设计订单接得多的时候，联合人力会根据需求派两个人进驻。那个时候，清水源的办公室就更加显得拥挤。订单少一点，联合人力就会抽回外派过来的员工。这样的合作模式，双方受益。
几年下来，清水源员工眼里的联合外派员成了一个代号“联合的人”。至于外派员的名字，可能会被记住，但来来往往的调派，时日还都不长，被忘记也正常不过。
“她分机多少？”隔着几张办公桌，距离不过三五米。可程觉不想办公室里直接喊人。不然身边做设计的同事设计思路会被打断。办公室里的人说话都是故意压低声的。
“1012，联合的人坐那个位置就是这个分机号。”张佳颖从程觉的桌角扯了一张黄色的便利贴，写了“1012”这几个数字，停顿了一下，又写了“联合人力”几个中文字。
写好之后，顺手贴在了程觉办公桌上的文件栏边。
“邮件地址呢？”这是传递设计任务的重要工具。
“哎呀，你不能一次问完的吗？”张佳颖“嘶”地一声取下刚贴上的便利贴，刷刷几笔补上了蔡如晓的办公邮件地址。
“其实跟以前联合的人用一个地址，不过您贵人多忘事，我再写写吧。”张佳颖写完后又将便利贴“啪”地一声贴在了文件栏的边角。
“谢谢哦，小张！”
“那您要是没有吩咐了，我就撤了。”
程觉瞄了一眼这张便利贴，有点斜。估计刚才张佳颖气呼呼地随意一按吧。他把贴纸取下来，又贴回去，不过这一次是端端正正的，至少在他这个角度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