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晶屏厂的设计果然如预料中的一样又要改了，这是村田源刚刚告诉程觉的。修改的原因是进水源头发生了变化。原先采用自来水，现在混入了回收用水。
这就意味着之前做的设计方案中，被否定大半了。需要从头开始一点点修改，但设计方案定稿日没有相应地延后。这一来，等于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半的工作量，人手还是这么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程觉的设计小组，他们必须要加班了。
“小张，晚上要订工作餐。”程觉拎起电话机，吩咐张佳颖。
“她出去了，我是倩倩。”
“那你安排吧。”
“几份？”
“六份。”
“你们组连你不就是五个人吗？”朱倩倩觉得数字不对。
“联合的人也要一起，你顺便通知一下。”程觉话语不留商量的口气。
“好的，我现在就通知。”
蔡如晓是下午三点钟被联合人力的管理部经理告知今晚要加班的。至于几时才算加班结束，她也不知道。只是打了电话回家给刘瑞华，说是今晚加班，不能回家吃晚饭。
可刘瑞华竟然以为女儿是出去谈恋爱了，不好意思才以加班为由晚回家的。这也难怪她会这么想，蔡如晓今年24岁，参加工作三年了，从没有跟家里人提过“加班”二字。
上大学时，蔡如晓谈过一个男朋友，可大学一毕业男方就出国，这事就没有了后续。
这三年来，工作之外蔡如晓唯一的业余活动居然就是学习，考证。再没有从女儿那里或者沈碧泉那里听到任何关于异性朋友的一丁点风声。
看着书柜里五颜六色的证书越叠越多，越叠越厚，时间是一日日流逝，刘瑞华居然开始害怕起来。这么多的证书都不如一本火红的结婚证让她觉得踏实和安心。如果蔡松年还活着，如晓应该是恋爱的年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家长的责任和担子，不敢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刘瑞华甚至开始托人张罗起了蔡如晓的相亲。
今晚听到这个消息，原本上班理货爬梯有些劳累的身体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可事实上，刘瑞华却是想多了。
蔡如晓本人压根还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她想着弟弟蔡如昂还有一年大学毕业，一年后再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也不迟。而且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负担。
可能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已经成了习惯吧。她并不觉得这是责任和承担。
蔡如晓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发件地址是清水源的工艺设计师李金伟，打开一看，落款居然是程觉。邮件的内容是修改附件内的平面图。还贴附了一张扫描的手画图纸，上面标记了修改的几个点。
蔡如晓简单看了一下要求，粗略估计了工作量，按照邮件里的要求，今晚八点前完成应该没有问题。可那个时候下班回家，倒车的公交线就已经收班了，回家必然是个问题。不过，此时想这个，只会影响工作效率，索性抛开，到那一步再说吧。
工作餐送来的时候，程觉跟设计组的同事们聚在一起吃晚饭。蔡如晓座位在前面，她就一个人吃着。
“老大，把她喊过来一起吃吧。”李金伟提议。
“老大，反正是笔记本电脑，搬过来一起画图得了。”电气设计工程师莫卫华应和着。
“随你们吧。”程觉不反对也不支持。
李金伟走到蔡如晓跟前，发现她已经开了饭盒开始吃，一边吃还一边点着鼠标在看图。
“已经开吃了啊！”见到此情景，李金伟讪笑。
“嗯。”蔡如晓停住咀嚼，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金伟返回去时，大意说了自己看到的情景，一排人不再说话。扫饭之后，进入工作状态，这个加班果真是分秒必争。
七点五十，蔡如晓仔细核对了图纸，点了“保存”，尔后直接回送至李金伟的邮件地址。七点五十五，李金伟回复了邮件。内容是图纸已经看到，蔡如晓今晚可以下班了。
墙上的圆钟指到八点整，蔡如晓如期下班。拎起背包，火速冲出写字楼。果然不出所料，倒车搭乘的巴士已经收班。
看着站牌上写的末班车时间是20：25，站在公交站台的蔡如晓，拿出电话给联合人力的管理部经理说了情况。有些意外，一直紧抠公司花销的经理居然爽快地同意报销打车费。
蔡如晓心想莫不是这经理答应得这么快，转头就忘记了吧。顺利搭车回到了西郊的轻工家属院。临下车前，特意索要了车费发票，整齐叠好塞进钱包里。
站在楼上往下望的刘瑞华，一看到女儿一个人从的士里出来，顿时泄了气。看来，不是谈恋爱，真是加班。心头的阴影不免又笼罩了过来。
“晓晓，工作忙啊？”试探问问。刘瑞华知道女儿主动挑起家庭负担，从无怨言。
“嗯。妈，奶奶睡了吗？”如晓进门后将包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奶奶等你到八点半，还不见你回来，就先睡了。”这一周，刘瑞华是上早班，如果上晚班，估计婆婆的晚饭都要没着落了。
“奶奶这个月的退休工资加了百分之五。”刘瑞华走进厨房，端着一杯水递给了蔡如晓。
“那不错嘛。她不是想住南面那家养老院的吗，这样一加不知道钱够不够。”蔡如晓喝了一口水，递回给刘瑞华，转身走进卧室拿出大毛巾，准备洗澡。
“瞎说！哪能让奶奶去住养老院，奶奶在家，我们出门都不用带钥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婆婆在蔡松年去世的这些日子里，尽力帮着刘瑞华，尽力帮着这个家。她提出去住养老院，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刘瑞华的负担。
蔡松年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可姐妹俩出嫁都多少年了，要让姐妹两人轮流回来照顾老人家，不要说大家生活习惯不同有些不方便，就是来了也住不下。
老太太将每个月的退休工资逐一交给刘瑞华。可这些年，刘瑞华从未动用过一次。每一个月退休工资发放的时候，她就将存折补登的交易记录拿给老太太看。
每一次老太太看到存折上这个每月累积起来的数字，就会要求刘瑞华用这些工资补贴家用，补贴蔡如昂的学费。可无一例外，每一次都会被刘瑞华拒绝。理由就是钱够用，不需要老人家操心，更不需要老人家用工资补贴家用。
上班后，电脑修理公司的人来修程觉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程觉拿着打印出来的几张图纸，挤在办公桌边上逐一核对。
“金伟，原水房的图纸是谁画的？”
“联合的人，喏，前面那个。”边说还用食指指了指蔡如晓的位置。
程觉继续看着图纸，2B铅笔标出了不少问题点。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拿起图纸和笔，走向蔡如晓的位置。在蔡如晓边的地方找位置坐下。
“唉，有时间吗？”其实程觉不知道该叫她什么，直接喊名字吗？或者喊她“联合的人”再不然难道是“分机1012的人”，但好像都不妥。
“有的。”难道说“没有”吗，自己就是丫头的命，过来就是供人差使的，人家是主人。对这一点，蔡如晓没有进清水源公司前就已经被管理部经理洗脑了。清水源每月多加出的钱不就是这点用意吗。
“你看，这里好几处错误。”程觉摊开图纸，指出了画叉的那些点。
“那怎么改？”蔡如晓记得这几处全是自己特别小心的地方，而且那封布置任务的邮件里提出的修改需求就是这样的。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不对了呢。可她不知道，修改就是伴随着整个工程本身的。
“改的几处我在邮件里写了要求的。你再看看吧，还有这张图纸给你，你按照这个版本来改。”程觉撂下图纸，拿着铅笔走了。
蔡如晓觉得这个人说的话声音虽然轻，可自带威严般，不容别人有质疑。他走后，蔡如晓周边留下了一阵淡淡的烟草味。
“我是张佳颖，等一下，你把昨晚的打车发票拿过来，我给你现金。”蔡如晓正画着图时，从分机上得到了所谓的“报销打车费”的实际操作。
“嗯，现在拿给你。”
“可以。”
蔡如晓从钱包里取出昨夜叠好的打车发票，往张佳颖的位置上走。正巧，迎面来了三位鱼贯而入的年轻男人，一个比一个高大。办公室拥挤，如晓不得不停在窄小走廊边的办公桌角让路。
最后一位走过去的时候，蔡如晓头顶飘过一句话，很轻却足够如晓听到：“图纸修改好了？”如晓轻摇了摇头，继续往后走。他这是斥责吗？如晓心里暗想，怪自己不在位置上好好画图吗？
张佳颖的位置就在村田源的前头，这虽然是几张桌子，几米的距离，可却因为拥挤的办公环境，愣是花了点时间。
蔡如晓递出发票，张佳颖接了后直接从自己的皮夹里取出22元递给如晓。
“那我回去画图了。”
“去吧，估计下来要常加班了。每次都报销车费，你拿发票来找我就好了。”张佳颖这句话，不得不让蔡如晓提前打算。如果一直要加班，那刘瑞华就要跟同事调班，如果刘瑞华不巧也上晚班，那么奶奶的晚饭就没有着落了。本来奶奶的午饭就是热一热剩饭菜将就着吃的，同一天的晚饭如果还是这样，时间久了，恐怕是不行的。
可这加班要持续多久，该直接问清水源吗？还是问联合人力的管理部经理呢？蔡如晓有些许犹豫。但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谢俊杰就来找她了。
“如晓，等一下跟我去趟海关，你先准备一下材料。”说完放下一堆报关进口的资料。如晓只能停下手中画图的活计，先看这堆报关资料。这样随时被打断的工作节奏，如晓已经熟悉并且逐步在习惯。
电脑修理公司的人走了，可笔记本却没有完全修好。张佳颖告诉程觉，还缺一款安全软件，必须先安装该软件，这台笔记本才可以交付使用，不然很可能面临被击溃的风险。
程觉的笔记本是清水源的大脑，里面储存了全部的设计资料，从开业起的第一份订单到现在大家投入全部精力工作的城东晶屏厂设计案。安全性是首先考虑的重要因素。
村田源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迅速拍板要求再买一台最新款的，配置最高的笔记本电脑给程觉使用。这一台等完全修理好之后，保存在公司里，作为设计组的资料库使用。
张佳颖对程觉投去了崇拜的眼光。同时她提出采办笔记本由程觉亲自参与。程觉同意了。
“程组长，你和老谢一辆车出门吧。”朱倩倩预约了谢俊杰的车。反正出门办事的这两人一个方向，可以省掉一笔车马费。
“可以。”程觉刚好想跟谢俊杰聊聊最近的案子。
十点钟，谢俊杰的车停在写字楼门口。蔡如晓坐在后座。程觉出来看见老谢的车，准备上副驾驶坐着呢，不想位置上放满了各类文件材料，只能往后排坐。
一开门，后座居然还有人。“图画好了吗？”程觉轻声问了一句。
“程觉，我喊的她，海关有点事需要她去处理。”还没有等蔡如晓回答，谢俊杰先搭腔了。如晓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
“老谢，是不是那批进口的传感器？”这是客户委托清水源进口的电气单品，双方开会时特别提出由清水源办理进口的各类手续。程觉估摸着时间，这几天就是交货日期。再看看车座位上的那几张图纸，猜想这应该是那批货物的资料。
“嗯，还有一些村田源托总部发来的包裹。”
车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蔡如晓继续看报关的资料，查商品的条码，拿着各色便利贴做记号。
“能者多劳嘛。”程觉看了看还在翻资料的蔡如晓，轻声说了一句。
“可不是，如晓就是能者喽。”谢俊杰提醒后座的两位同事系好安全带，马上要出发了。
车走内环高架，这不是上班高峰，不到一刻钟，到了海关大楼。谢俊杰带着蔡如晓，各自抱着一堆资料下了车往大楼门口方向走。程觉也没有闲着，帮着两人搬资料。
办事大厅人不少，取号排队，经过几个窗口，老谢的事情办完后，如晓还在办理报关手续。总部邮寄给村田源的包裹手续已经顺利办结。但电气单品的报关审批手续比较繁杂，连内装的电池也要反复核对产品信息。
程觉和谢俊杰两人留下蔡如晓在办事大厅，直接开车去电脑市场选购笔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