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父母最后是互相搀扶着,在刘瑞华的帮助和监督下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家的。
“总算安全送到家!”虽然刘瑞华也喝了一点酒,可后来看到程觉和蔡如昂也开始喝酒的时候,她就想到护送亲家的任务只有自己才能完成了。
不想她刚转身,沈家父母透过门缝说了一句:“亲家,你是既当爹又当妈,这一辈子真不易!”
刘瑞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感动,沈家父母也是善良的一对人哪。
这一路走来,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艰辛。如晓坚强又懂事,早早帮着家里挑起生活的担子。婆婆虽然性格外向,对待自己却是包容又耐心,从不曾与自己吵架,即便意见不同,也是委婉说出。如昂虽然有些皮,但心性善良。大姑和小姑更是对待自己就如亲姐妹。
“其实我没有多么不易,我是很幸运的,遇到了这些人。”刘瑞华抬头看着昏黄的路灯,眼角溢出热泪。
而此刻的家里,沈碧泉和蔡如晓忙着收拾餐桌。程觉和如昂坐在一边,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进进出出忙碌着。时不时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今晚的小青菜是妈做的吗?又软又糯,我恨不得全盘端起来一扫而净!”程觉看似在回味。
“这酒是不是高度的,我的酒量虽不是大海,那也是湖泊!”如昂做了个端酒杯的手势,往前比了比。
“如晓是不是瘦了,她没吃饭吗?”
“我家碧泉才瘦了,每天辛苦上班。他的大老板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理,乐得逍遥。”
......
等如晓和碧泉收拾完餐桌,安排好奶奶上床,已是晚上十点。刘瑞华是在晚上十一点进的家门。她看着忙进忙出的如晓,再看看全都倒下的其他人,忍不住伸手去拉着如晓坐到了餐桌边,闲聊起来。
“晓晓,你累吗?”
“怎么会累?”
“你爸走了十二年了,你真的没有怨恨吗?”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想用尽一切办法挽留住爸爸。”
“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
“晓晓,你和小觉还好吗?”眼尖的刘瑞华已从刚才程觉进门的那一幕看出这两个年轻人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还行吧。”
“晓晓,你爸走得早,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吵架,甚至连红过脸都没有。可是他就是早早离开了我们。”
顿了顿,刘瑞华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着。
“你爸爸没有福气,他没能看见现在的你们。妈妈很有幸,跟你们一直走到现在。”
“妈,你怎么变得这么煽情?”如晓看着刘瑞华的脸,有些不敢相信。那通红的脸上全是泪水。从小到大,再难再苦的事情,蔡如晓都不曾见到母亲如此。唯一流泪的印象就是父亲过世的那阵子。
“我只是高兴!”刘瑞华抹了抹眼泪。
“妈,该睡了,很晚了。”蔡如晓扶起刘瑞华。
“晓晓,婚姻也要靠自己经营的哦。”
“知道了,妈!”
这是一个大家都可以呼呼酣睡的夜晚,借着酒精的力量。
次日,天刚亮,就听见奶奶在隔壁屋里大声喊着:“晓晓,快来,快来!”“昂昂,快来,快来!”那喊声带着伤心的哭泣,有如悲鸣的鸟儿在哀嚎。
等如晓火速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奶奶不停摇着刘瑞华的身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瑞华,瑞华,你快醒来啊!”
如晓火速上前,抱起妈妈刘瑞华,不停地抹去从她嘴角流出的血。原来妈妈的身体已经有些凉了。
她哀嚎地哭喊着,程觉和如昂夫妻听到哀嚎三步并两步跨到如晓跟前。
“妈,你怎么了,妈,你怎么了......”
“不可能,不可能......妈还没看到我的孩子呢......”
屋里一片哭声。
程觉出门拨打了120。
冬日的早晨,这白色救护车特有的“呜呜呜”声格外刺耳。轻工家属院的几栋老式公房好像被它强行叫醒。左邻右舍通过窗户往外望,就看到老蔡家的两个人先后被抬进了救护车。
“刘瑞华病倒了吗?”
“那不是老太太吗?”
“不会吧,昨天我还在瑞华百货跟她聊天呢。”
“兄妹俩都哭成泪人了。”
“看,女婿,媳妇也在吧,看,站在救护车边的。”
“老天保佑,刘瑞华这一辈子可不容易啊。”
“刘瑞华一个孤女嫁到老蔡家二十多年,这十几年拉扯孩子长大真是不容易啊!”
......
救护车开到最近的医院实施抢救。
可没有过多的步骤,医生已残酷地宣布:病人在凌晨三点左右已经身故。初步推断起因是突发脑溢血。
“脑溢血?”这三个字蔡如晓十二岁的时候听过。那年父亲蔡松年就是因为这个毛病突然离世的。她已经无力起身,程觉抱着瘫倒的如晓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蔡如昂“呜呜呜”哭泣着,无力地瘫倒在沈碧泉的肩头。
奶奶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
小姑和小姑父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沈家父母一早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放下手里的一切,往医院赶过来。远在海外的大姑一家人即便搭乘最快的班机返回S市,也是在两天后。
程绍华是在早上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此时才是七点。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一个要压垮蔡家兄妹的魔鬼,他不禁感叹着,流下了哀伤的眼泪。想到这位亲家走得如此仓促,实在扼腕。
丧礼是程绍华找人安排的,定在两天后。可病倒的奶奶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巨富泵业差人送来了800元慰问金,并献上了花圈。杰勋和陈曼两人陪着如昂在医院走廊外守了整整一夜。
瑞华百货门口贴出了“主有丧事,休三天。”这是沈家父母安排的。以后这瑞华百货估计就是沈家父母来接手了。
出殡那天,亲戚们来了,多少年的老邻居们也来了。大姑一家人刚刚就在当日早上匆忙赶到S市,在医院与大家汇合。张谈祺也来了,张媛也从C市赶了回来。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哪!”
“瑞华还不到六十呢!”
“换个角度想,夫妻俩走得利索,不给子女留难处啊!”
“嗯,要是半瘫,为难的还是家里人哪!”
“可怜这俩孩子了,父亲走得早,母亲也走了。”
“老太太估计是最最难受的了,唉!”
......
上午出殡仪式结束,全员回到了西郊。午饭安排在家附近的云飞来饭庄。
“晓晓,爸爸和妈妈要合葬吗?”程绍华问如晓。
“S市风俗一般是这样做的?”其实如晓也无从知晓,转眼又看了看同样顶着大黑眼圈的如昂。可如昂的双眼无力,眼眶深陷,一脸胡茬。
“如晓,合葬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
“靠马路那边的老张和他老婆就是合葬的。他老婆早走五六年。”
“合葬相对环保,现在找块墓地要时间,还要看看是否有地方吧?”
“树葬,海葬也有。”
“如晓,你妈走之前留什么话了吗?”
如晓摇了摇头,刘瑞华那晚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婚姻也要靠自己经营的。”她自己也不会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人世了吧。
假如刘瑞华病倒了,躺在床上有些时日,说不定就会提前跟亲属交代身后事怎么办之类的。可这并没有发生,她就如邻居们所说的“走得利索”,父亲这般,母亲也是这般。
父母亲甚至没有给自己和如昂“端茶倒水伺候在跟前”,时间久了,厌倦了后出现“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样的机会。活着的时候一身硬骨,就连死,也是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地走,不给生者一个留存“遗言”的机会。
想到这些,如晓的眼眶湿润了。
“那就先留在殡仪馆,我和家人商量好再决定。”如晓作为长女,这个时候应该果断坚强。
“好的,晓晓,我们大家商量后再决定。”程绍华起身拍了拍如晓的肩膀。
下午,邻居们散去。亲友们回到轻工家属院。大姑和大姑父直奔医院看望还未苏醒的奶奶。
打开家门,亲人们感叹:就是这么几天,却已物是人非。
“妈出院后,先搬到我家去。”小姑蔡松菊进门收拾奶奶的换洗衣物。
其实这个决定,大姑和小姑已经在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兄妹俩忙着上班,老太太腿脚不便,一个人留在家里反而让人担心。蔡松菊这几年打零工,闲散时间比较多。
“瑞华百货我们来看管,你们看呢?”沈家父母提出。
“那自然是好的,闲了,我和松梅也会来帮忙的,尤其月末你们忙着做账的时候,我们过来帮忙。”
“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瑞华的骨灰?”蔡松菊小心问着。
“合葬的话,以后小辈上坟扫墓少跑一个地方,你们看呢?”程绍华提议。
“也对的,他们夫妻一直恩爱。”
“晓晓,你和昂昂觉得怎么样?”
“嗯,可行的。”
“嗯,可以。”
这就定了下来,选择下葬的日子也有讲究。
“你们看,这个日子,宜入土安葬。”蔡松菊指着奶奶一直翻阅的旧式挂历,选定在七天后。这挂历也是如晓记录程觉离开日子的那一本。挂历上每一天都是红绿字标着:今日宜做的事,今日不宜做的事。
“好,余下的事我来处理吧。”程绍华接着说。
聊完这些,程觉和吴卓浩下楼在单元楼门口抽烟闲聊。
“你小子,怎么就娶了我家如晓?”
“哈哈,这不是姻缘天注定嘛。”
“对她好点,从小她就像个家长一样地操劳着。”
“嗯。”
“没有你家两个妹妹那样的少女经历,她的那些女生专利在我舅走的那一年就被掩埋了。”
“我知道了。”
......
李萧然给蔡如晓特批了半个月的休假。其实这是陈曼从旁劝说的作用。互相熟识了解后,陈曼深觉如晓和母亲刘瑞华的感情,绝对不单单是母女亲情,还有一种并肩战斗的伙伴般的感情。
杨林得到李萧然的指示,出殡当天下午又登门看望了蔡如晓,并且送上了销售部同事们凑集的慰问金。这里也有李萧然本人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占据了慰问金的一半。
程觉从化工家属院的家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直接搬到了轻工家属院。每天做好早点才出门,晚上尽量早回家。可以带出办公室处理的工作,全部带回了家。没几天下来,客厅的餐桌上堆放了不少清水源的文件。
如昂的工作也陷入了停滞状态。杰勋看着如昂,有些不舍。时常悄悄地递给他一杯饮料或者一份水果拼盘。
沈碧泉带着如昂住进了沈家。沈家二老真正是将如昂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着。
张谈祺在其后的时间里,三次登门看望蔡如晓,不是带来打包的饭菜就是送来水果礼盒。看着日渐憔悴的如晓,张谈祺觉得如晓需要时间走出来,而这即便是如晓的丈夫也不能代劳,何况他这个朋友呢。
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这几日如晓就更沉默了。她只是经常看着父母亲的遗像默默发呆。父亲的相框已经旧了,母亲的却是全新的。父亲和母亲的神态何其相似,都是嘴角上翘,微微一笑。眼神都是充满了慈爱。
如晓时常轻轻抚摸着这两张遗像,自言自语:“这样,你们二人一直在一起。”程觉有时会站立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伸手擦去如晓无声的眼泪。有时会远远看着,身体保持一种往前冲的姿态,他怕如晓会突然晕倒,那样的话必须第一时间扶住她。
刘瑞华骨灰下葬的那一天,天空飘着雨。冬日里的雨更添了几分寒气。几位近亲互相搀扶着送刘瑞华这最后一程。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晓晓的。”程觉低声说着。声音极轻,但就在如晓耳测。随着山间刮过来的西北风呼呼地飘向远方。
沈碧泉扶着蔡如昂,一路默默无语。如昂一个一米八多的壮小伙,经过这几日的折磨,今天竟然就像树立在野风中摇摇欲坠的稻草人般。
程绍华找来了本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徐老。入土前,徐老念着“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如晓刚开始还听得清楚,后来双眼模糊,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