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影看着程徹抚衣袖的指尖，蓦然想到梦中那个男人的小指凸异，她不知怎么的就一把抓过程徹的手，打开，在小指上捏了捏，和常人无异。
程徹被沈影突然的举动震惊，耳根蹭一下就红了，五内具空，竟有些情怯，低声说道：“这是作甚？还在大街上呢。”
沈影没注意到程徹的反应，还想着那个梦，连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轻昵，唤了一声：“子由。”
这一轻语仿佛如簇火般流转于程徹体内，轰然崩溃。难道沈影要对他挑明心意了？他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沈影继续说道：“子由，你见过谁的小指异常凸起的么？”
程徹有些错愕，想不到沈影竟是要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体内的烈火逐渐消退，细细思索。突然一个名字窜入他的脑海，急切问道：“沈影，你难道认识——”
“程大人，沈大人！”
朱雀街上，忽有人高声唤了这两人。
沈影抬头，竟是同她一起考入进士，今年榜眼，现任职于翰林院的魏琥。
沈影看着他的眼神正不怀好意的盯着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程徹的手，赶紧放开。
魏琥笑道：“程大人和沈大人真是情谊深厚啊。”
程徹的手掌还留有沈影余温，恼声说：“关你何事？”
说罢，便拍了牛车一鞭子急速往前跑。
沈影倒是头一回见程徹动怒，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笑脸盈盈，这一刻她才相信外界传闻非虚，程大人确实脾气不大好，刚刚魏琥似乎也没说什么吧？敢情她之前都是运气好，一直都没踩到程徹的雷点？看来以后还是要谨慎说话才好。
沈影问道：“程大人，你刚刚问我认识什么？”
程徹一听沈影由“子由”变成“程大人”，脸上的愠气更深，没答话，架牛车架得更快了。沈影看了看程徹的脸色，看来这次是真的踩上了。
太和殿中龙涎香约约绰绰，焚尽各中滋味。
皇上俯瞰众臣，笑道：“沈卿今日来了啊。昨日中书令和御史中丞为了刘璐一案，辩解不止。你来说说，该怎么判？”
沈影微一顿，这话是皇上给她提醒了。她之前只是小小的评事，哪有判的资格，现在虽任职五品，可挂职在东宫，更没有判的话语权，是她出了这头，让原本藏在朝中底部的藤蔓，因这一事而逐渐向上伸长，曝于面前。
中书令和御史中丞分别是旧党和新法的代表，而张掖更是太子党的拥护者。看来，不能像上回那样回答了，不然势必会得罪一方，无论得罪哪个人，就是得罪了背后的党派，背后的一群人。今日不论如何，都会陷入这政治旋涡，躲不开，避不了，她本想做个束身自修之人，可在这庙堂之高，实在是难。
索性说出自己所想！
沈影沉思片刻，撩袍跪拜，目光灼灼地看向皇上，说道：“禀陛下，这事臣判不了。但臣有些愚见，不得不说。自古道，‘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在臣眼中看来，这三纲并不是一味的服从，都是有条件的。”
此言出，满堂哗然。
自昭元开国以来，满朝上下皆按三纲五常办事，谁还有提出过疑义？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谁敢不服从，还敢提条件？统治阶级内部的尊卑秩序，敢不服从？这一说，不就意味着，即使听圣上的，也得先满足条件？这沈影胆子可真够大的。
众人抬眼看去，果不其然，永乐帝面色不悦，但没说什么，点了下头，示意沈影继续往下说。
沈影道：“譬如君为臣纲，前提是君义，然后才是臣忠。父为子纲，前提是父慈，而后才是子孝。夫为妻纲，前提是夫智，然后才是妇从。
“可从刘璐一事来看，罗大酗酒，且不顾刘璐尚在服丧，强迫为妻，不具备夫智。
“其次，从这一案中来看，刘璐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虽为女性，可也有自己的生存价值。不应该听之任之。她反抗无门，是不是该反思，我们的律法对女性的保护太少？臣以为，我们的人权，让女性有尊严地活下来！”
永乐帝一听这话，勃然怒道：“放肆！”
永乐帝掌朝这么多年，从未听闻有为女人在朝廷上发声的，甚至还质疑老祖宗的文化，这简直就是在斥责，他执政多年毫无建树。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寒声道：“朕只是想听你为何想救刘璐。你说的这些，是在质疑我们的律法？质疑朕不义？”
沈影拜下：“微臣不敢。臣只是觉得男女皆平等，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平等，而不该一味顺从，她们不应该一辈子守着三从四德，以夫为纲，卑微的生活着，女性的声音也应该被这个时代所听见。”
永乐帝冷声道：“那依沈卿看，该如何平等？”
沈影平静道：“当设女官，由她们为女性发声。”
满朝唏嘘。
永乐帝伸掌一拍皇案，大怒道：“你这是要扰乱朝政，来人，将这逆臣当场杖毙。”
手执朱漆木棍的御林军从大殿两侧涌入，将沈影按倒在地。
“呼。。。啪。。。。”沈影只觉天旋地转，大杖抬起来的那一刻，沈影的臀部像点着了火，痛楚直达脑门，她咬牙不喊，嘴唇直接被咬出了血。
她明知这个时代推崇的就是男尊女卑，她是可以让步的，可她实在是不愿看到刘璐之后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女性，因为毫无选择权，失去生命。既然无人愿意站出来，那就她站出来，为她们发声！
女性不该是玩物，不该是政治的牺牲品，她得说出来，哪怕要以死明志！
永乐帝道：“打！”
御林军高举木杖。
“父皇———”
程徹刚想跨前一步，却听到宋徽站了出来。只见他双膝轰然跪地，埋首于地间：“求父皇开恩。”
宋徽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早站出来。这样明摆着沈影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她就会这样成了别人口中的“四皇子党”，这于沈影的仕途大为不利，纵使他有心成就霸业，可尚还没有十分把握，目前成为太子党或者是二皇子宋历的党派，都比他这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好的多。
可他受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