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沈影死死咬破下唇,却连一声大喊都没有时,他感觉自己身上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侵蚀,直至千穿百孔,宋徽实在受不了了。
但如此不受待见的他,恐怕求情也无济于事吧。
果然永乐帝瞅了一眼,嫌弃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再拦着连你也一起杖责!打!”
程徹上前伏地,声音竟有些哽咽,说道:“沈大人乃难得的国之栋梁,请皇上三思!”
众臣面面相觑,程大人何曾如此外露过自己的情绪?他素来气质清冷,好似这世间纷乱无一事能扰了他的心,从未有过过分热络的样子,更不像朝中大臣拉帮结党,又是何曾跪地替人求过情?向来说一不二,连中书令都未曾放在眼里过,从未有过讨好世间的谄笑,眸子里从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可现在是在。。。害怕?
永乐帝看着眼前跪地的程徹,也渐渐变得迟疑。这是他最为信赖的臣子,他这一生励精图治,虽无大成就,但也守住了江山,官场上浮浮沉沉那么多官臣,为民者,还是为己者,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永乐帝犹记得当年程徹的殿试题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当程徹意气风发地说出“独断须有时,专任须知人”时,他便知,此人定为大才,但他好好栽培,定可以为下一代君王开创盛世。可如今,设女官也是他的想法么?江山,交在他们手中,真的会天下大治么?他无法想象,是他老了。
他只是不想辜负祖上的期望,将这江山好好地延续下去。
越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未来势必会朝政动荡,那由他现在一举将这些逆臣都杖毙,杜绝隐患!
永乐帝渐渐起了杀意。
此是外面传来高昂的通报声:“报————二皇子到。”
二皇子从定州回来了!前不久他北上进攻岐沟关,将驻守在望都附近的辽军辎重尽数焚毁,振奋人心,胜利消息传遍整个昭元。
众臣纷纷往外看去,连御林军也停下手杖,肃立庄重。
沈影这才喘口气,侧目,刚好看到了程徹,整个朝堂上都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只有程徹在看着她。那眼神里满是心疼,眼眶周围已发红,用口型说:“不要怕,我在。”
沈影其实一直都没有害怕,她只是说出了她想说的。但听到程徹这么讲,她便如同那晚在程府一般,眼泪不受控制得流下来,啪嗒啪嗒,视线模糊,整个世界的光影也逐渐模糊,黑白颠倒。
直到她听到一个男人大笑进来:“父皇!”
这声音莫名熟悉,沈影抹了抹脸颊,她抬眼看去,那人的背影,那人的小指,就是梦中的那个男人!他,竟然是二皇子宋历!那意味着,书房的地道另一端就是福王府!沈清,竟是宋历的幕僚?
沈影脑海中闪现过万千思绪。
这时二皇子回头看到了她,淬了星的眸子明亮如昔,微扬的嘴角带着些恣意。沈影看到宋历诧异的表情转瞬即逝,仿佛就是不经意得扫了一眼又回了头,对着皇上漫不经心地问道:“父皇,这是何人?”
皇上淡淡地扫了一眼龙椅下的李公公。
李公公膝行,低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与了二皇子。
宋历听罢,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这就是三元状元沈影!儿臣还想让沈状元给福府赐副字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这话虽然是对着沈影讲的,但确是讲给皇上听的。
永乐帝见到二皇子早已喜不自胜,这是这三个皇子里最像他的。宋历从小就聪慧睿智,十五岁便自行请命驻守边疆,杀伐果断尽显将士之才。
皇上一听宋历如此说,便大笑道:“也对,历儿最近刚立下汗马功劳,今日班师回朝,不宜见血,既然历儿如此说,今日就到此吧,就当未曾发生过。退朝!”
左一个历儿右一个历儿,永乐帝眼中只有这一个皇子,宋徽握紧拳头,他从小便没有母亲,而父王,又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能见面就是赏赐。所以他每次见面都倍加珍惜,竭尽表现,七岁便已熟背四书五经,却被皇上形容为妄自尊大,矜功伐能。
从那以后,他开始收敛锋芒,借游手好闲之由,私下广贤纳士。他要将失去的都拿回来。
宋徽从来没被爱过,也从来不知爱他又是何物,可沈影,确实第一个对他笑的人。那日乞巧,那日正巧。
但今日,她明明没说错什么却被杖责,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便可以视生命如蝼蚁了么?便可以一句话决定他人生死了么?便可以说天便是天了么?
他母亲如此!
他如此!
今日沈影亦如此!
宋徽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恐慌,这个世界充满了糟糕倾斜的是非。看着永乐帝离去的背影,他暗下决心,他想要保护她,想要保护如同她这般敢为天下人发声的所有人!
退朝后,程徹和宋徽一左一右地架着沈影起来。此时,宋历大刀阔斧地往这驶来,不顾这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沈影一个公主抱轻巧得离了地,边大步往前走边对他俩说道:“沈状元我请去了,你们俩不方便。”
沈影虽然被弄的有些莫名奇妙,但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躺下休息片刻,无论谁扛着她都无所谓,但她隔着宋历魁梧的身躯,都能感受到他背后灼灼怒火的眼神。
她赶紧对宋历说:“二皇子,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还能自己走。。。”她想来个鲤鱼打挺,把自己从宋历的怀里跳下来,但谁知越动被宋历报得越紧。
宋历见已甩开两人好几步,低头轻语道:“别逞强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我抱着你还能走得快些,你自己走,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走到城门。况且,我还有紧要事问你。”
沈影听他这么一说,怕是跟中箭之事有关,老实地呆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但在后面紧追不舍的程徹眼中就是一副沈影及其享受的姿态。这人怎么见异思迁?他和二皇子什么时候有的交集?刚刚还在挣扎,怎么这么快就被屈服了?
程徹越想越气恼,由疾走到一路小跑方追上宋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