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安康医院。神经内科。
“齐老师,”宋毓青隔着桌子说:“今晚您有空吗?”
“宋老师有何指教?”齐学时一板一眼的说。
“我请您看歌剧怎么样?”
“《泰伊思》。”
“您知道啊。”宋毓青喜出望外。
“你也喜欢《泰伊思》?”这回齐学时忘了说宋老师。
“特别喜欢。情节曲折,故事感人,尤其是《沉思》太好听了。”
“《泰伊思间奏曲》,”齐学时眼里比平日多了光彩,宋毓青捕捉到了。
在宋毓青眼里,齐学时不是平日里被大夫护士背后调侃的“小老头”。齐学时的性格平静似水,一板一眼里偶尔也露出幽默;一丝不苟的头发干干净净,浑身上下总是一尘不染。
爱干净,在宋毓青恋爱要求里是第一位的。齐学时不仅符合了第一条还符合了宋毓青恋爱要求里的另一条-—博学。
《泰伊思》是大剧院这周上演的唯一歌剧。因接诊工作繁忙,齐学时一直没抽出时间去买票。
“宋老师,你想喝点什么?”齐学时扶了一下黑框近视镜,彬彬有礼地说道。
“之前就和您说过,别老叫宋老师,叫我毓青。”宋毓青很大方。
“我还是叫你小宋吧。”
“那也行。”
“你也别老您您的叫我,我也没那么老。”
宋毓青爽朗地笑起来,“行。”
悠扬的旋律充满大厅的每个角落。在钢琴伴奏下,音符深沉而含蓄。流淌的琴声触碰内心深处的情感,所有的语言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弓发基础非常优秀,高把位没有多余的杂音,揉弦也很稳,听着非常舒服。”齐学时侃侃而谈。
“是呀,真是太完美了。”宋毓青觉得这场剧物超所值了。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着......
宋毓青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对面。
又是一天,接诊、接诊、接诊......
街对面的住院部开始收治患者,打地基的声音没有了。窗外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混合鼎沸起来,齐学时伸手把窗户拉上了。他还记得宋毓青在的时候,她喜欢安静的环境,她希望听清楚每个患者的倾诉。
他在等着、盼着,从期待到心累;既无半分的怨恨也提不起丝毫的伤感,他对美好的憧憬失去了好奇心。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宋毓青急匆匆离开的时候,把自己交给了他,一切都太突然,远在英国的父母催促宋毓青赶紧回去,两人依依惜别之时,都以为要不了多久,便会再次相聚,重温浪漫炙热的爱情。
时光荏苒,大洋彼岸没有传来消息,医院也是如此。齐学时犹如炼得通红的热钢,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洪水,从此感情方面再没了热度,一直单身,直到退休。因常年积劳成疾,齐学时的静脉曲张越来越严重。
在退休前,吕湘一直都在齐学时那里看病。
“齐老师,您觉得我这病会好吗?”
“按时按量吃药,规律生活,是可以治好的。”
“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严重了呢?”
“你一直在按时吃药吗?”齐学时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被失眠折磨得有些苍老的患者说道。
“我吃了三个月之后,感觉不错,我就没再吃,最近又开始失眠,偶尔还恐慌?”
“你要按时按量吃药,定期到医院检查。如果私自停药,导致复发,这个病就难治了。”
“那现在怎么办?”吕湘急切想知道答案。
“我再给你开些中药,调理一下。一定要作息规律,不要熬夜,忌辛辣生冷,不要饮酒。”齐学时耐心的讲道。
“谢谢齐老师。”
“别客气。”
吕湘和齐学时的人生交集一直围绕着吕湘的病情,直到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他们再次有了新的交集。
一夜雨雪交织而下,她已经跑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身上廉价的羽绒服终于在雨雪里冻成冰棍一般。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来,她记得自己刚刚偷出这件羽绒服时,忘记将自己已经湿透的衬衫扔掉。如果被那个大姐发现,她会不会报警。她怎么会报警呢?她敢报警吗?报了警,她会和警察怎么说?难道她还会说我是她的妹妹?
警笛声由远及近,她停下脚步,任雨雪落在她身上,融化、结冰;她咬紧牙关,警察随后将她押上警车,她想着马上出现的画面。
警车扎过冰水混合的路面,车轮碾压溅出的冰水,为路边还未消融的冰渣再添新料。
警笛声渐渐远去,她低着头冲向斜路的坡道,那边有一串临街的店铺,家具展厅、彩票投注站、蛋糕店、烤鸡店、还有一两家大排档。刚刚经历过噩梦般的遭遇,现在最让她操心的不再是警察,而是她的肚子。
天气恶劣,商家早早关了铺面,不知躲到哪里,喝茶打麻将去了。除了老天爷,还有谁会知道她这个可怜的人。
就算是飞奔过去,雨雪也不会减少在她的身上。从骨子里钻出的冷才叫冷,薄薄的文胸早已贴在冰冷的肌肤上了。
她寻找灯火,已然无法再坚持下去,除了自己,街上再见不到一个人影。
本就不熟悉,又遇见这样的夜晚和鬼天气,越想越气,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谁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一头栽倒下去。脚下是处洼地,年久失修,估计面积不大,所以一直未被填上。她扑倒在地,紧张、饥饿、恼怒、寒冷,没有什么让一个无助的人,在这样的夜里看到希望。她晕了过去。
世界的尽头就在眼底,手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丝毫没有反应,连冻得皱皱巴巴的羽绒服上的薄冰都没有反应。
眼神触及的地方,没有一个人。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轻轻的拂向地面。
“那是个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好像是,让我看看。”一个男人的声音。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走吧。”女人不耐烦的说道。
“好像还活着。”男人惊讶地对女人说。
“快走吧,这里又黑又不好走。”女人催促道。
男人走过去,伸出冰冷的皮鞋,碰了一下,手在动,像要去抓住什么,只是没有了足够的力气。
她用全力抬头看去,路灯下,她看到一张脸,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确定地上的女人还活着,赶紧走回去,继续扶着那个催促他的女人向远处走去。
世界就这样倾倒了,倾倒的力量推倒了她心里的那张多米诺骨牌。其实,下一张牌在何时倒下,她也未知,只是这样的偶遇,在原有的推力下加了一把。她把仅有的一点气力耗尽了。
齐学时发现她的时候,差点以为她已经死了,如果发现她的人不像齐学时拥有医学常识,也许等待她的是冰冷阴暗的停尸房。
“你醒啦。”齐学时打了个招呼。
“这是哪?”她警惕的问道。
“医院。你太累了,又饿着肚子,加上天气的原因,晕倒了。你的脚我让大夫看了,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以前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干净、整齐,文质彬彬,不像自己见过的那些男人。
“医院?多久了?”
“嗯...今天快过去了。”
“什么?”她心里琢磨着他说的今天快过去了是什么意思。
“马上就过凌晨十二点了。”
“我在哪?”
“医院啊。”
“是...哪个医院?”声音的力量依然孱弱。
“哦,是安康医院。”
“你是谁?”
“我是神经内科的大夫,我叫齐学时。”
“神经...”
“你别怕,这不是神经内科。这是普内,我是神经内科的。”
她刚擎起一点身子,听到眼前穿着白衣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这样说,身体忽悠凹了回去。
她想逃,继续逃,一直逃下去,直到自己的命运画上句号。逃是需要体力的,象自己这样的逃法,也不会逃多远,早晚不是被他们抓住,也会被警察逮住,她心里盘算着。
“我想去...厕所...”
“我让护士帮你。”
他的眼神真干净,和那些在她身上乱寻摸的男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我...我...”
“你想说什么?”
“大夫,我...没有...钱...”
“没关系,我已经替你交了,你放心修养,等好了再出院。”一字一句,声音平缓。
“谢谢大夫。”
一个新的计划正在她的脑子里慢慢形成。她的活儿还没有干完,不如先找个地方待下来,然后再做打算。这样想想,身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从厕所出来,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形成。
“护士小姐,刚才那个人是...”
“他是我们神经内科的齐老师。”
“他这么晚还没回家,他老婆不会骂他吧?”
“哈哈,怎么会呢,我们齐老师是一个人。”
“哦,他人真好。”
“是啊,齐老师脾气好,学问也好。”
“这样的人没老婆?好奇怪。”
“你这小姑娘,说的都是什么呀,来,快躺下。”
“谢谢你。也谢谢你们齐老师。”
“回头你自己和他说。”
“他还会来吗?”
“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护士说完走出病房,并带上门。
她觉得暂时安全了。现在要好好琢磨琢磨新的计划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