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血腥味，冰冷的刀，和战友的尸体——这些组成了他眼里的景象，他用力攥紧手中的刀，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无法做到；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肚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狰狞的伤口，正在泊泊流着鲜血。
他伸出缠满因血迹干涸而显出红褐色的绷带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不疼，他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的从他体内流逝，他腿一软，坐在了敌军的尸体上。
“格老子滴，这东夷人的尸体都这么硬！”他咧了咧嘴，看向旁边一个怒目圆睁的尸体，“你说是不是，老大！”
“你怎么不理我啊！”他皱起了眉头，忽的叹了口气，“对哦，死鬼是不能讲话的……”
“你要真跟我搭话了，小爷估计就要被你吓死了！”他嘿嘿地乐起来，揉了揉眼角，“你看，砍了这么久，我这汗都流到眼睛里了！”
他又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另一具脸庞稚嫩的尸体：“小子，不许笑！你哥才没有哭。”
等了许久，他又继续讲：“说起来，你小子也是胆子大，那么大个的东夷人，那么锋利的刀，都敢往前冲……”
他瞄了一下那具尸体上随处可见的深可见骨的刀痕，啧了啧舌：“看吧，让人给砍成这个鬼球样子。”
他伸手拍了拍躺在自己旁边的那具有着大胡子的尸体，另一只手扔掉刀，伴着“当啷”一声指着脸庞稚嫩尸体周围的四五具东夷人的尸体：“看到了吗，老二，那都是我弟弟砍得！我弟弟！”
他又踢了一脚背后插了一支箭的尸体——那是替他挡得：“嘿哟，三子，我看到大皇子了！”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有些恍惚，大脑昏昏沉沉的，思维好像慢了下来，呼吸也似乎低沉了几分：“不对啊，我咋还瞅着我自己了呢！”
…………
“兄弟们，同袍们，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陈治神采奕奕，身着青龙军的甲胄，那时的他刚刚迎娶了老侯爷的女儿，可谓是风华正茂。
他就看着台上这个跟自己一般大，身份地位却截然不同的人，那是他们的大皇子殿下，也是夏皇踢给他们青龙军的“累赘”——谁又想和公子哥一起打仗呢。
不过，跟着这公子哥倒是经常能打胜仗，“待遇”也在越变越好——虽然他并不知道待遇是个什么玩意，不过大概就是那越拿越多的钱票以及可以无后顾之忧的保障吧。
陈治看了看无人回答，继续慷慨陈词：“都是大老粗，那我就讲的粗俗一点！”
“咱们打仗，就是他娘的为了钱！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陈治振臂一挥，听着台下传来的口哨声，嘿嘿一笑。
“不过，咱虽然爱好打仗，但是家里的老头子好歹让咱读过几年书。”陈治指向京城的方向，又讪讪地缩回手，“咱家老头子不喜欢别人指他。”
台下传来那帮丘八们善意地小声，陈治清了清嗓子：“所以，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多的钱！”他把刀举起来挥舞起来，陈治看着他，笑了。
“确实有部分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在为天下打仗，为了我们的后辈不用再打仗而打仗！”
陈治开始在台子上踱步：“为了让我们的后辈可以生活在一个富强起来的大夏，为了让我们的后辈可以自己去决定想要的生活，为了我们的后后辈能够真正的‘活着’！”
陈治看了眼底下的丘八想要努力理解他的话，但是满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感觉说的很对”的样子，拍了拍额头，吐了口唾沫。
“老子的意思就是你们的闺女儿子以后不需要做你们这些大老粗的伙计，可以随意地到京城去！”
台下的丘八们的眼睛亮了起来，陈治点了点头，转身对老侯爷说：“侯爷，该加强一下对这帮大老粗们的文化教育了！”
听到台下阵阵哀嚎，陈治背过身去：“其他的你们可以学不会，但是有四个字你们一定要记住！”
陈治转了回来，扫视台下每一个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夏永昌！”
…………
他又看到了约莫几刻前的情景——他是五人边防小组的一员，排在老四，老五则是他认得一个干弟弟，一个还没成年十三四岁的娃娃。
他们五人正在巡逻，突然看到了东夷人的马队。
老大抬起手，示意四人停下，他们窝在一个土堆旁，低声商量。
“大哥，东夷人怎么突然出动了？”这是老五，他的大眼睛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
“嘘！”老大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肯定是趁大皇子，阿不，侯爷去讨伐那群怂蛋的机会准备浑水摸鱼！”
老大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格老子滴，还好大皇子早有准备，留了兵。”
老大扭头看向身边的大胡子：“老二，传信号！”
大胡子从腰中掏出了烟花，刚准备点火，却被他摁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老大：“大哥，会死的，老五还是个孩子！”
“咦，瓜怂，我不怕！”老五撇了撇嘴。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叹了口气，放下了手。
烟花带着凄厉的惨叫飞上天空，轰的一声，把天空照亮了，也照出了他们五人的位置。
马蹄声，咒骂声，刀出鞘的声音，箭搭弦的声音。
所有声音都像他们奔涌而来，他觉得牙齿发酸。
老大看了他们四个一眼，笑了笑：“这次可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啦？”
老三是个暴脾气，刷地一下抽出了自己的刀：“莫怕！干他丫的！”
老五也嚷嚷起来：“干他丫的，干他丫的！”
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老大说：“放心，咱们的尸体会是他们所有人的陪葬！”
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刀，拍了拍那刀上那青龙军的印记，那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耀，大喝一声，迎着东夷人的千军万马冲了过去。
…………
“喂，老大，我怎么又听到马蹄声了！”他感觉到地面在振动，想要赶紧爬起来继续战斗，却再也没了力气。
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那尘土中飘扬着的青龙旗帜，赶忙攥紧老三的手：“三子，咱们成功了！援军来了！”
他突然看到天空中的星星动了起来，一颗颗开始滑落到地面上，周身的黑暗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依旧在自说自话：“格老子滴，我这是快死了吗？”
他想讲点什么，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那里面的东西好像也随着流星飞快地流逝，但是他还是能在脑中找到那清晰的四个字！于是他赶紧念了出来，生怕一会儿会忘掉：“大夏永昌！”
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自己嫉妒、看不起的“公子哥”，嘴中呢喃着：“侯爷……万胜！”
黑暗，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刀无力地落在了地上，马蹄声消失了，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似乎这片地方原来就是如此的死寂。
他似乎又听见了一句话，那是随队文记的声音：
“青龙军五人小组发现东夷敌踪，有效阻挡，及时传递情报，全员……殉国！”
他笑了，把这笑容最后一次，也是永远的挂在了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