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台下方喧闹不止的时候,距离高台稍远的地方,悬挂在低矮杆子上的大喇叭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盖过了众人的喝彩和话筒摔坏引起的蜂鸣。
那是烈度超乎想象的难听警示声音,起码超越了航空器起飞的轰鸣。一阵一阵的,如同有人拿棍子往脑袋上招呼,让人眼冒金星。
嗡嗡嗡嗡嗡、叮叮咚咚咚——
连着身躯和意识一起震颤。
这声音是如此折磨,并且在四肢被捆绑的情况下,付徵根本做不出防护的动作。简直是度秒如年,听得知觉都快要溃散了。
一旁的解表是涕泗横流,张开嘴做呼喊状。而幻想这时候则完全看不清表情了,他和一旁的药表一样,脸上出现了乱码状的东西。药表的投影更是震得模糊抖动起来了。
(淦啊,什么东西啊……!)
这阵噪音足足响了一分钟。
这一阵警报过后,刚刚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下方众人,这会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完全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付徵这会也是眼冒金星,七魂六魄都要从耳朵眼里溜出来。所幸发出声音的大喇叭在高台的下面,离这里比较远。虽然耳朵还不知道能不能用,但也不至于像下面那些人一样完全失去意识。
他试图环顾四周,以搜寻一些线索。
但当他刚刚把目光向旁边偏移的时候,一把锐器就从后方径直伸到了他肩膀的上面。
这锐器放着寒光,用眼角的余光就能感觉到它的锐利。
(嘶。又来了,这回又是什么情况?是当地的迎新仪式还是单纯有人来砸场子?算了,怎样都可以,没什么差别。)
在这种荒谬的地方纠结,哪怕消耗一个脑细胞都是浪费。
(还有,这玩意要是能拿远一点就好了……淦。)
这把锐器真的是很吓人:它似乎是某种大型冷兵器的前端,明晃晃的,只要使用者有心,下一秒就能削掉付徵的天灵盖。
“滋滋滋——”
还能够听到火花乍现的声音。这泛着冷光的危险东西甚至是通了电的。哪怕它往下偏移一下搭上肩膀,都能让人小命难保。
付徵暗自捏了一把汗。旁边另外两人和那个若隐若现的投影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在这不得不独自面对的情况下,他尽力保持着镇定,思索着现在的情况。
(首先,来者不善。后方持刀的这个人没有受到噪音的影响,并且没有要立刻伤害我的意思。可是垃圾场里的人没有威胁我的理由啊……这里应该套他的话才是。)
“你们想要什么?”听着滋滋的电弧声,付徵的脸上冒出的汗更多了。不过既然是背对着来者的,只要控制不做动作,就不怕被人猜测情绪。
虽然他被捆绑在椅子上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了。
后面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架着付徵脖子的锐器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
付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那锐器竟然大幅度地、快速地飞舞起来,绕着付徵的周身转了一大圈。它发出了划破空气的“刷刷”声,其速度之快,甚至出现了残影。
他这才发现,那锐器根本就没有柄,它是浮空的带电刀刃,而刚刚根本就没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就在这刀刃停止动作的同时,付徵忽然感到身子一阵轻松,就像从长久的禁锢中解放出来一样。
接着一种灼热的疼痛就从屁股直冲上大脑——他失去了支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整个塑料躺椅都在一瞬间被肢解散架了。
(淦,这些塑料都有点融化了。被这玩意切到的话,整个人大概就会变得像“潮尔其烤肉”一样破碎焦熟吧……)
放在三天前,这肯定会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的。但付徵这时并没有太多想法,或者说有些疲于思考。他只是站起来拍拍屁股,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被什么人给安排了。
果不其然,就在浮游刃停歇的时候,从那桌面还没合上的大桌子里,又探出一只手来,接着慢慢地爬出一个人影。
(真惊悚……这桌子的下面到底连着什么地方啊。)
和刚刚被顶下去的管理人不一样,这个人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从分成两半的桌面里爬出来。此人颤抖着胳膊把腿搭上桌面,才勉强从桌子里伸出大半个身位。
然后就在那里趴着不动了。
半晌过后,这个人终于鼓足了气力,倾尽所有的力道把身子翻过来滚下桌面,这才好好地离开那个奇怪的桌子,抵达了高台。
仔细一看,此人被白色的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上套着一个夸张的带呼吸阀的防毒面具。胸口不断地起伏着,明显是累到了。
付徵自问身高是属于比较尴尬的那一水准,可眼前这个脱力躺在地上的人,目测居然比自己还矮上半个头。
这个人看着个子小,身子也似乎很虚弱。这让付徵不禁产生了一种怜悯的情绪,促使他展现一点对他人的关怀。
于是付徵走近,在那个人的面前蹲下,用手指头戳了戳:“喂,死透了吗?没问题就应一声。我能不能先离开这里,什么的?”
遗憾的是,“关怀”这两个字是付徵刚刚临时添加进自己的字典里的。看起来在人际交往方面,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嘶——呼——”倒地的人颤抖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付徵。“嘶——我——呼——”
像是合成的机械音,不清晰,气息重,且伴有严重的失真。
(这个人虽然穿着防护服,但并没有携带氧气瓶?这个防毒面具显然是需要外接氧气瓶的类型,直接透过它来呼吸一定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眼前的防护服人抬起的手又软绵绵地放了下去,好像是力气不够了,“嘶呼”的气息也渐渐变得微薄起来。
付徵感到自己的血压“蹭”的往上涨了不少。他才吞的一口气来不及呼,一下子都给咽到肚子里了。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就连忙伸手去摸索那个人防毒面具的接口。
(刚说完就撑不住了啊淦!嘶……冷静,冷静。恐怕这人已经缺氧到一定地步了,总之赶快把那个面具拿下来,也许还有救。见了鬼了,这都什么鬼人啊。)
付徵摸索了半天,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摸到。那个面具就跟长在防护服上似的,怎么拔也拔不掉。
(完了,这个人不动了。)
付徵放弃了动作,站起来,想着去找根记号笔,给地上这个人描个边。没想到他还没迈出一步,就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脚踝。
就在这时,刚刚发出刺耳噪音的大喇叭响了:
“我要……”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付徵被这突然的一抓吓了一跳。他想都没想,回身就是对着地上一顿踢踏,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
缓神定睛一看,原来还是刚刚那个躺倒在地的人,这会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好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击打,双手抱头,正微微地颤抖着。
刚刚那套动作的最后一下,是充满力道的踢击。其力道甚至将那人面具下颚突出的部分踢得碎裂,整个人都因此向后翻滚了两圈。
付徵虽然看起来非常臃肿,但其实他的体脂率是百分之十五,比一般正常人还要低一点。肌肉和脂肪都混在一起,因而他的肉质有着塑料一样的手感,他也因此有着相当程度的肢体力量。
(啊,原来这人没死啊。完了,刚刚反应过度了。这下不会真的完蛋了吧?)
“我……我……呜……”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喘息,音色也从失真的合成音变成了清越的女声。“呜呜……”
那其中蕴含着莫大的委屈。
付徵听得心里一惊。打昨天来到这垃圾场里,他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肯定又是个左右为男的垃圾地方。难道直觉出了问题?
(如果那真的是个女子的话……)这样想着,付徵竟然感到有点触动,因为刚刚那一脚很可能是过去十几年以来,他与生理学异性最近的接触。
“啧啧啧,aibo啊……”解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充满了调侃的意味,“可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付徵闻声扭过头,就看到了身后已经恢复好了的二人一投影。
“啊,是啊。付兄完~↑全没有上流的作风,真是令人痛心。”就像预先约定好了似的,幻想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像是唱歌剧一样附和解表:“哦!柔弱的身躯,就这样惨遭粗暴的对待~多么令人怜惜!”
药表则是轻轻地微笑着,对着付徵眨了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淦啊,你们几个能不能少说两句,发挥点别的作用?一个两个都想着迫害我,有意思m——嘶。”
转瞬间,有数柄浮空的锐器凭空出现,悬浮在了付徵等人的身边,每一柄都直指人体的要害。
“不、不许动呜,垃圾付徵。”远处大喇叭里传出声音,听得出有在尽力克制哭腔。
那虚弱的、套着防护服的身影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到了付徵的身后。
本来付徵还挺紧张的,可是联想起身后那人的状态,显得这些刀刃根本一点威胁度都没有。为了保持尊重,他还是装作很紧张的样子,双手举高,用酷酷的语气沉着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我要同你比好运。”此人手一挥,浮空的利刃更为紧逼,甚至直接架上了三人和投影的脖子。“就赌你们的命。”
(这到底是要搞什么鬼。)付徵感到一点点心累。
“哇,好可怕啊,aibo快快答应他,救救我们。”
“哦,付兄,是时候展现你上流的潜质了,快将我们从可怕的境地里解救出去。”
“是呀是呀!好可怕的哦!快看快看,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的说!真的真的很危急的!”
这三个家伙不知怎的就演起来了。付徵越发觉得这是在给他下套,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口答应下来:“行吧,你想怎么比?”
话音刚落,面前的解表忽然就兴奋起来了。那神情,几乎要挣脱椅子,跃到空中喊一声“好耶”。
“哦哦哦哦哦!他接受了!aibo他居然接受了!五年以来第一次有人接受肆玖的赌约!”
“呵呵,草率了啊,付兄。他说的只是“他要”,答应下来可就输了一半了呢。”幻想一如既往地微笑道。
“抱歉哦,aibo先生。”药表对着付徵吐了吐舌头,“小肆玖的家已经没有了,如果还完成不了一次“审判”的话,就太可怜了的说~所以拜托你啦。”
付徵一下子就缓过神来了。
(就是说这种赌约只有双方都同意才会生效?“审判”……这就是我们被绑在这里的目的?那这个小个子就是他们所说的“肆玖”了。)
想到一个多小时以前,垃圾场支援中心被冲垮的惨状,付徵大概理解了自身的处境。
“aibo啊,每一个干扰了肆玖工作的人都会被像这样绑起来游街示众,由老板来当众宣布惩罚,并且交给支援受阻的外派行动员来处理……”解表说道。
高台在微微地震颤,那个奇怪的桌子竟然缓缓地伸展开。先是化为液态,失去了它的形体,然后又重新聚拢起来,渐渐的变成一个多用牌桌的形状。
“……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影响,一般惩罚都不会太过分。但是如果选择接受肆玖的赌约的话,就可以只受肆玖的“审判”,避免接受其他的惩罚。”解表接着说。
“说重点。那意味着什么?”付徵皱了皱眉头。
“那意味着他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要跟你赌命。”
“淦。”付徵轻骂一声,随后就被身后的肆玖拽住了衣角,向着桌子的方向轻轻拉扯了几下子。
这受气小孩子一样的举止,当然没有拉扯动。付徵虽然看不到此人的脸,但感到那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委屈。
“别拽了,我不会逃的。”付徵叹了口气。
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对啊,那建筑被冲垮压根就不关我的事啊。坏了,上套了。)付徵一拍大腿,直呼中计。
牌桌上,各式各样的牌种一应俱全。
那些浮空的利刃纷纷在桌子的一头聚拢,拼凑出一个小小的,离地面约有1米高的,浮空的平台。肆玖就直接坐了上去,又是手一挥,一些新的刀刃凭空出现,在对面也搭建了一个同样的小平台。
“付徵,你坐啊。”肆玖稍稍抬高了自己平台的高度,确保看起来能比对面更高一点。
付徵深吸一口气,也迈开步子,一屁股坐到了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