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徐平安与罗世友的部队一同进入了宋州境内,回到了宣府。
云斌等人站在城头,看着远方汇合的一条红色巨龙,心中感慨万千。
出征之时云斌亲手将十万精壮送往陌生的战场,如今却只能看着五万余衣甲残破的红袍黒甲回归,死掉的人,不是被火葬,就是残破到无法认出。三万多个骨灰罐被活着的同袍们捧在手里,走了八百里路,送回了他们出发的城池之中。
还记得,出征日,君与我共饮畅谈,凯旋后,惟余下,我一人自斟自酌。
云斌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这些残酷的现实,这五万余靖边军已经完成了从新兵向老兵的转变,一个月的丛林厮杀,让这群人拥有了钢铁的意志,不惧强敌的勇气,无边无际的野心。
这是云斌渴望看到的,战场杀伐永远都是淬炼军队的最好方式,只会摆架势的武士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精锐。
他走下城楼,快步迎向向缓缓行来的军队。
“云帅!”随着几声许久未曾听见的熟悉声音,靖边军齐齐跪倒,云斌眼中涌动着泪光,眼前的这几人,徐平安,罗世友,陆琰,林桦,江景元……一直陪伴他左右,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成揖,一躬到底。
“弟兄们,云斌谢过诸位!”
“云帅虎威,靖边军万胜!”整齐的呼号声里多了对胜利的渴望与决心,杀伐之气从这群幸存者身上升腾而起,结成云雾,笼罩四野。
云斌冲徐平安点了点头,徐平安会意,带人指挥起队伍的安置休憩,只听云斌轻声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老匹夫还能怎样?”徐平安笑着道。
云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这里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嗯,”徐平安点了点头,“他们很强。”
云斌叹了一口气,“是,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狼狈,”他的目光看向了徐平安,“我计划从北边的难民之中招募新兵,本来瞿若在负责这件事,但他做个统帅还算合格,练兵就不是他擅长的了。”
“你让我去?”
云斌点了点头,“你是最合适的。”
徐平安默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云斌看想徐平安离开的背影,眼中除了信任,还多了别的什么东西,他回头,看着雄伟的宣府城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娘希匹,老子在林子里吃的那些玩意嘴里都快淡出鸟了!”江景元抱怨道,狠狠瞪了旁边幸灾乐祸的陆琰一眼,“你们他娘的一路吃肉,老子先坐了一路船,吃了一个月鱼!你笑嘛?啊?”
陆琰哈哈大笑:“吃鱼也有吃鱼的好处,我想吃还吃不到呢,你还不知足?”
江景元撇了撇嘴:“格老子的,……”后面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陆琰倒是笑声更大了些,两人厮闹起来,引得周围经过的士卒也捧腹大笑。
高克琮看着这些欢声笑语的人们,摇头笑道:“他们在林子里压抑久了,总归要发泄出来的,云帅别见怪。”
云斌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他看着江景元,一字一句斟酌道,“南方征战,身体可还吃得消?”
“有劳云帅挂念,末将一切都好。”
“嗯,”云斌低头道,“如果派给你一项差事,你可愿接受?”
高克琮眼里闪过诧异的神色,道:“云帅请吩咐。”
云斌抬起头,眼光里迸发出火焰,“你去虎牢关,把柳晟替换回来。”
高克琮眼里闪过不解,只听云斌继续道:“我再派给你三万新兵,一年之内,务必给我练成一支可战之兵,”他目光炯炯,“接下来瞿若要带兵西征乌思藏,重心要放到宋州去,虎牢关是平州门户,更是北境三州门户,我把家后院交给你了,你可得看好了。”
“诺!”高克琮眼里闪过了然神色,“末将必与虎牢共存亡!”
云斌摆了摆手,“我可不要你死,难得手下遇到个有脑子的,这要陆琰去,指不定给我闹成什么样子。”
高克琮只是笑,见云斌没了说话的想法,一躬身,走开了。
当夜,宣府城灯火通明几乎如同白昼一般,近十万靖边军武卒在此庆祝大捷,喧闹声直到第二天天亮方才停歇。
……
申以鉴将手中信函放在面前几案上,拿起案上一盏茶,送到嘴边,轻轻吹着,没有入口。
他在思考,断断续续从北境传来的情报模糊不清,总之是围绕着三州的变化、靖边军的胜利、一连串诡异的军事调动展开的。
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关心申家的未来,在现在这个时刻,千百年的传承或许不如三十万军队来的实在。
他是聪明人,三年前轰动全城的京兆尹府抛尸一事的真相他也明白,说到底,投身于夺嫡之战也只是这群世家大族做的一笔投资而已,有人能退出,有人不能退出。
很不幸,因为皇后的关系,申家属于不能退出的那一类。
所以申以鉴才会如此急迫地寻找靠山,强大到能跟皇帝分庭抗礼,能迫使皇帝妥协,在皇帝威严之下,任何世家大族都要选择屈服,否则就是灭门的危机。
但云斌似乎是个例外。
申以鉴也看不清楚惠宗如今对于北境的态度,信任?似乎谈不上,忌惮?似乎又太过了,他想破头皮也没法摸清楚皇帝的真实想法。
也许自己老了吧。
自从云斌选择用最强硬的态度脱离了皇位之争后,京城中大部分权贵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这不是一只唯陛下马首是瞻的绵羊,而是一只逼急了也会咬人的野狗。
申以鉴摇了摇头,长时间的相处联络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哪里是绵羊野狗,当他在阳光下,就是一只骄傲的雄狮,炫耀自己的权势武力,而在阴暗的角落里,他就是一头贪狼,对无数窥伺自己的人露出带毒的爪牙。
要是将彤儿调到北境任职……
申以鉴的思绪被急促的鼓声打断,那是梁朝皇帝紧急召集大臣议事的时候才会敲响的御鼓,鼓响二十声之内,所有有上朝资格的大臣必须出现在紫微宫之中。
出现不了,廷杖伺候。
申以鉴不敢怠慢,他本就是官袍在身,急匆匆站了起来,交代几句,便坐上马车,往紫微宫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