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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浮动着两道色彩旖旎光芒,如同波浪一般按照相同的节奏和幅度跃动。一蓝一粉两束光芒分别笼罩在钟晨天和凌湘的身体周围,两人都是跪坐于地,钟晨天双手抵在凌湘的后背为她传送自己所剩不多的灵蕴。这两道光芒是因为他们都已虚弱不堪,所以身体自动外放的护体灵气。
不过有些尴尬的是,凌湘的衣服之前因为鸠鸟的双翼而破损,现在钟晨天是直接接触她后背的皮肤的,虽然钟晨天紧闭着双眼,刻意用部分灵蕴包裹住自己的双手,而且,存心忽略掉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可依旧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头皮都有些发麻,男女授受不亲啊喂!
钟晨天闭目凝神,尽全力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蕴分出一些传渡给凌湘救命,他与她是极其罕见的灵蕴契合,按理说,只要将他的一部分灵蕴引入她体内,激发她的本源灵脉,使其不断产生新的灵气和妖力,她就可以慢慢恢复。而他当初救阿森的时候,因为灵气不合,只能帮他护住心脉,清理淤伤,还要提防灵气的相互排斥,困难程度比现在要大得多。
但是!令钟晨天意外的是,他明明已经将自己的灵蕴传渡给她,并且也成功的引出她本源灵脉的新的妖力,可是转瞬之间,那些力量,竟然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丝毫不剩!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她的体内不断蚕食着她,可怖的是,这个漩涡,现在正一点点的把他也卷进去!
“噗——”钟晨天将头一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现在已经双目晕眩、两只耳朵里一片蜂鸣,体内像是被火灼烧着一样剧痛,再加上灵蕴的过度消耗,他的脸苍白得几乎毫无血色,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陷入深度昏迷或者是——死亡。
可是,不能停下呀,如果能做到“那种程度”的话,自己和她都可以得救,否则她必死无疑。
就赌上一把吧,管他什么奇怪的漩涡还是黑洞,放马过来!
眩晕的感觉逐渐加重,钟晨天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视野变再次清晰起来。
“叮铃——叮铃——”一声又一声的铃音响起,似是催促,又像是试探。一声急过一声,换来的只是面前伏在地上的妖怪微弱的喘息,回荡在小巷中。
“切,没得救了,灵蕴溃散的太快了,我们走吧!”一个高个子男子低声说。他大约六尺多高,30来岁的模样,一张标准的大众脸毫无特点,“啐”了一声,转身要走。
“唉,等等山哥,咱就这么丢下他了,有点怪可惜的。”高个子男子旁边一个比他矮的胖子立刻拉住了他,悻悻说道。胖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棕褐色衣服,袖子已经撸到了手肘露出他粗壮的手臂,脸上肉很多,眼睛都快被挤的看不见了,却仍然紧紧盯着面前的妖怪。
“哼,你以为这是你家杀的猪啊!”被胖子称作“山哥”的那人朝胖子冷哼一声,又以刻意压低的声音对胖子道:“都被钟三少爷用盈虹剑贯穿了,就等死了。告诉你,像他们这种鬼东西,死了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放个屁都还有味呢。”随即又要迈步往前走,结果又被那个胖子拉住,禁不住一个趔趄就要向前扑地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转头就对胖子吼道:“死肥子你干啥!找死就直说!”
一声怒吼回荡在窄小的巷子中,猛然放大几倍,胖子吓得一缩脖子,眼神中露出惶恐讪讪地答腔:“那个,对,对不起啊,山哥,那,那咱们以后……”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山哥”打断,“这你甭担心,咱俩只要完成我爹给的任务就行了,天下妖怪这么多,再厉害的妖不也得乖乖做咱们的狗,反正咱们的目标,是‘她’。”
“哦,对对,山哥说的是,不过那个‘她’是谁啊?”“这你不用管,老子也不知道。”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的聊着,走出了巷子,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趴在地上的那只妖怪又有了动静。
阿盘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眼睛,双目血红,手指费力的动了动。后背上原本一寸来长的剑伤伤口已经扩大到两寸来长,伤口处正缓缓地散发出无数光点来,那点点的光芒像是碧绿的萤火,在空中飘荡了一阵,转瞬消失,无影无踪。
散灵,开始了。死亡,已近在眼前。
“阿盘哥哥。”一只小手猛得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手上传遍全身,让他能够有短短一瞬的机会再看面前的两个女孩,最后一眼。
一步之外的银发少女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银色的长发斜斜的分布,左侧仅到腮边右侧长到半臂,她的双拳紧握,看得出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双金瞳也氤氲着一层水汽。
而握住他的手的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已经是双目含泪、泣不成声,黑色长发散在身后一身粉衣上有着尘土的痕迹,显然是奔波所致。
“呜呜,阿盘哥哥,你……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们”“哥哥,我们没事了,……你也快好起来,好不好?哥哥!”她稚嫩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回响,他徒劳地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可惜,他已经做不到了。
她的力量毕竟很微弱,散灵只稍稍减缓了一瞬间,便再度无法避免的进行,阿盘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借助残灵对她们说出最后的话:
“没关系的,我不后悔,只能够在临死之前,借助你的力量短暂清醒,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好。对不起,再陪你们长大了。”
泪水顿时决堤而出,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没办法进行用哭泣表达。“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再强一点的话……要是我能想出办法”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自责。”银发少女走上前按住她的头,似是安慰又像是警告道,“听好了丫头,以后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阿稷和浅月还需要你的照顾,你必须坚强和冷静,阿盘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嗯。”她轻声回应道并努力克制着眼泪,毕竟,现在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钟晨天浮在半空,动容地看着面前地面上发生的场景,心中苦涩,这里,是她的记忆吗?看起来,他成功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直接进入她的记忆。
然而令他诧异的还有那个面露悲伤伸手轻轻按着小时候的她的头的灰衫女子,头顶的两只白色犬耳,此刻微微下垂,一双圆亮眼睛,脸颊两侧左短有长的刘海,银色的发丝左侧及肩,右侧已至半臂。这模样,赫然就是那只狮犬的人形!
原来她们这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也难怪那只狮犬这么紧张她了。
所以说,这便是她内心最刻骨伤痛了吗?之前她就他的时候,交换的记忆是自己第一次灵韵暴动那一段,也是他的伤疤。原来妖怪也会因为人类而饱尝亲人生死相隔之苦啊,而且这伤痛,竟然还是钟家人带给她的。
那濒死的盘妖背上的伤,钟晨天再熟悉不过,那是剑伤,盈虹剑造成的剑伤!
画面就在这时突然被打断,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向水面涟漪一样扭曲了起来,不过片刻,钟晨天再度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和她在树林之中,依旧是与她跪坐于地,不同的是,她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正由她搀扶着他。
钟晨天一个激灵,连忙挣扎着与凌湘保持距离,同时将头扭向另一侧,没有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微红,而凌湘也只是默然地收回手,低着头不再出声。
就在同一时刻,两人都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两人俱是一愣,尴尬的气氛就此弥漫,一时间空气似乎都粘稠了起来,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你这是知道我要来,所以特地给我准备的‘惊喜’吗?”来者双手抱臂,左短右长的银发铺展在身后,一双金眸圆瞪,一边嗔怪着一边缓缓走近,钟晨天转头看她,才发现她的右脚踝上绕着一个由大小不同的“双星”形状的植物变成草环,似乎是一个禁制,但具体是什么植物,他认不出来。
凌湘局促地、弱弱地回答道:“对不起啦……阿雪,又给你和他们添麻烦了。”那被她叫做“阿雪”的狮犬低头哼了一声,然后不冷不热地开口,“知道惹麻烦了,就该听我的,别再对那个忘恩负义的禽兽心软,他们人类没一个好东西……”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瞥了一眼旁边用眼神朝她抗议的钟晨天,接着道,“嘛,看你救了这丫头的份上,姑且不把你算在内,我欠你一个人情,加上我救过你一命,算扯平了。”
钟晨天已经无力再吐槽了,她这算几个意思?刚刚那话咋听着就这么别扭呢,拐着弯说他不是人吗?还有她到底是怎么思考出来的,有帮人压制妖毒还附带折断脊骨和五根肋骨的吗?买一送一吗?把他自己扔那一天左右也会自行恢复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对于狮犬阿雪的出手相救他还是很感激的,不然的话就没有时间来救她了,他的伤完全可以等下去,可她等不起啊!
显然,这边钟晨天脸上精彩的情绪变化阿雪根本没注意,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极度虚弱的凌湘身上,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势,还十分贴心地幻化出一件衣袍给她披上,因为之前鸠鸟作乱,凌湘的衣衫已经残破不堪,这也是钟晨天一直不肯直视她的原因之一。
“对了,那只鸠鸟呢?”钟晨天恍然记起,之前一直被胡思乱想扰乱了心绪,竟将正事给忘到九霄云外。
“杀了。”阿雪头也不抬,小心的扶着凌湘站起来,语气冷淡,却让她怀中的少女和钟晨天同时一惊。
“今天?”钟晨天眉头皱起,不自觉脱口而出,他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生灵祭。人类除妖师和妖怪不能起冲突重要日子,更何况鸠鸟还有一桩命案在身!
“妖界私斗,跟你们人类扯不上关系。”阿雪依旧十分冷淡,如果不是见识过她因为鸠鸟的所作所为而发怒的样子,钟晨天几乎要以为她是没有感情的冰雪狮犬。
“鸠鸟只是枚棋子而已,关键的是幕后的人。”凌湘接口道。“那人心思多变,依据他们的行动根本无法推测他们的目的,我更担心的是,他们如何能让妖怪如此听命于自己,就像当初……”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咬了下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那一瞬间脸上怀念又痛苦的表情和眼神中的黯然还是没能逃过钟晨天的眼睛,他知道她隐而不发的话应该是什么。
就像当初的阿盘哥哥。
“那啥,鸠鸟的尸体还在吗?”钟晨天猛然插进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让原本还处在沉默中的两妖顿时回神,阿雪继续保持高冷,凌湘开口解释说:“阿雪的力量过于庞大,她一出手,鸠鸟只能连渣都不剩了。”
凌湘看着钟晨天脸上强装出的忧郁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对他伸出手说:“谢谢你,钟晨天。另外,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演戏。”
钟晨天愣了愣,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同时,他敢打赌,他绝对听到了旁边阿雪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声音。然后阿雪不悦的开口:“好了,我们该走了,带我去看看阿稷他们。”
凌湘点头应了一声,随后阿雪便重新显露了她的原型——银白狮犬。就在凌湘转身准备离开时,钟晨天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等。”
一时间,钟晨天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她叫住他的那一瞬间。
因为他还是去晚了一步,当他找到她时,琉鱼洞已经因为鸠鸟的攻击而毁掉了一半,彩色的琉璃穹顶塌陷,曾经的美好变成了废墟。
有些狼狈的少年搔着头,面露愧疚的对着少女说:“对不起啊,如果我能去的早一点,你的家就不会……”
他确实是失算了的,如果自己那时再到的早一些的话……
凌湘转过身看他,鬓边的两缕长发被带起的微风吹动着,如蝴蝶翅膀般舞了一下。
她微笑着说:“没关系的哦,只要能和我最需要的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我的家呀。”
少女的笑容还是如此明媚和温暖,钟晨天看着她,心情就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承蒙你多次舍命相救,我也该自报家门了,我的名字是凌湘,族名:万俟。”
钟晨天猛然一愣,表情错愕的呆立原地,他是真的搞不明白了,聪慧如她,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擅作主张与她达成“共灵契约”的第一阶段,她这样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族名,等于是主动把自己的自由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未等钟晨天明白过来,凌湘已经和阿雪的悄悄离开了。
钟晨天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分明有一个灰色的小指肚大小的花形印记,这是未完成共灵契约的证明,他将手攥紧,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反正自己也不会过多参与除妖任务,终此一生,不动用这股力量就是了,让她自由的活着吧!
这个时候的钟晨天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们两个的交集,可远不止这些。
返回北山的路上,银色狮犬欲言又止,反复几次。它背上的少女注意到了伙伴的异样,开口笑道:“你想问就说吧,我会回答你的。”
被人说中了心事,狮犬不由得脚步一顿,随即一边奔跑一边问道:“你真的做好决定了?”不是问她刚才将自己的自由权交给那个人类少年的原因,而是问她接下要做的事,她知道凌湘这丫头不会后悔,可是她,并不甘心。
但又有什么用呢?
“嗯,傍晚时分启程,阿稷和浅月就拜托你多加看顾了。我,相信他。”凌湘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是无可更改的坚定。
“别惹麻烦,我懒得管你。”阿雪紧盯着前路,两只犬耳不安分地动了动。
凌湘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哄小孩子一样回答道:“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
“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嘻嘻。”凌湘调皮地笑了笑,随后抬手按向左胸心脏的位置,像是自言自语:“很快你就能回到继承者的身边了,或许,只有水大人的血亲,才能让她想要传达的讯息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