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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变故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将毫无准备的钟晨天打的措手不及。
因为灵蕴耗损严重,所以当钟晨天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钟家门前时,把正在喝茶的老陈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第十次对上老陈询问的目光,钟晨天终于扛不住了,边换着身上血迹斑驳的衣服边说道:“陈爷,事情实在一言难尽……”
然而当他将干净衣服穿好后,他才一口气说出下文:“所以我就不说了,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不出意外,他看见了老陈脸上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以及隐约凸显出的几个“井”字。
钟晨天怀着满心忐忑,等待着老陈的“唠叨神功”发作,却看见老陈欲言又止的神情,目光闪烁,没怎么正视他。
“那个,晨天少爷,二少夫人叫你回来后去她那里一趟……”
日薄西山,天边的云霞汇成一道道赤红波浪,夕阳的余晖映射进棕发少年的眼眸,黑色的瞳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婶娘突然指名要找他,会有什么事?为什么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呢?
还没到孟初微的院子的时候,钟晨天就一眼看见了站在院子中静望着天边云霞的女人,一身银青色的窄口襦裙,外套一件藏蓝色的夹袄,却在瑟瑟的寒风中显的为单薄,她侧着脸,看不清晰脸上的表情,但双手却紧握着一纸书信,用力得手的骨节都已泛白。
“婶娘,找我什么事?”
听到钟晨天的声音,孟初微下意识地回头,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怎么也无法舒展,脸色也几乎是苍白。她的这副模样,让钟晨天心中的不安感觉更加强烈了几分。
虽然她很快的收整好情绪,但还是被钟晨天看出她的痛苦和凄惶,他了解孟初微,她向来是个喜形于色、藏不住情绪的人,可这次,却为何如此反常?她刻意隐瞒的,到底是……
“小天……”孟初微缓缓开口,声音因压抑而有些喑哑,“答应我,听完我的话……你一定要冷静……”
“半个时辰前通州小队来报,他们一行遭到妖怪偷袭,近黎他……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在距离筑安城三百多里的望波港,刚刚结束与凶妖战斗的钟家除妖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后处理工作。
钟泽衡将手中泛着棕色光芒的折扇并拢,看着进行战后处理工作的师兄们忙碌的身影,眼底带着一丝担忧。
“十五师弟,这次多亏了你啊,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在他的左肩用力拍了拍把他的思绪重新带了回来,钟泽衡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是人高马大的四师兄杜三更,他正咧着嘴朝钟泽衡憨憨笑着,连额头上的汗都未擦去,刚才的战斗他们俩作为主攻,消耗颇大,所以才没有一起清理“战地”。
“哈哈,四师兄过奖,我只是按照爷爷的安排行动而已,有功劳的是诸位师兄们。”钟泽衡微笑着回应,同时将手中已经变回白色的玉扇别回腰间,杜三更看到他动作感叹道:“俺这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法器的威力,本来俺还以为你用这扇子太吃亏了,嘿嘿。”
“人不可貌相,法器也一样。”钟泽衡对他说,边伸手轻抚腰间的玉扇“冷月”。每个除妖师到14岁时会有一次机会进入存在于天堑混元境的太极武库中选择自己的法器,白玉
扇“冷月”就是钟泽衡三个月前十四岁生辰时选择的法器,他的双胞胎姐姐,钟樱婉则是选择了一条含有五行元素的龙纹鞭“雨石”。“冷月”平常时候其貌不扬,但战斗时可根据输入的元素灵蕴不同,自由变换形态和属性,发出不同系别的招式,这也是杜三更会吃惊的原因。
杜三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毫无心机的笑言:“对,人不可貌相嘛!那十五师弟,你先休息着,俺去看看其他师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先走了哈!”
“哎,四师兄——”钟泽衡想伸手阻拦他,可是杜三更转身就快步离开,眨眼就走出了不少距离,钟泽衡有气无力的声音,他根本就听不见。
“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刚刚大战过的人啊!”钟泽衡摇头苦笑,靠近找了块石头坐下,他现在的实力太弱,又没有钟晨天那样强大的灵蕴,使用“冷月”后还能站着一阵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转头朝右肩膀微笑道:“七夕,这次多谢你了。”
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传来,满是抱怨和惊魂未定,“吓死老夫了,哎呦,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下次你出来先通知我一声,刚才那傻小子要是拍你右肩,老夫就要去见你太爷爷了,你不用谢老夫,回去让小婉儿抱着我睡一觉,安慰老夫受惊吓的心灵。”
此刻纵使温和乖顺如钟泽衡也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您老人家还真是有凭有理,明明一路你都在我的肩膀上,除了战斗时飞了十五尺的距离。还有,我敢保证,你这次要是再变成蟑螂,阿婉绝对会杀了你的,你就真的要去见我太爷爷了。”
钟泽衡嘴上如此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不知道小天他什么时候能走出心中的阴影,不再如此抗拒灵蕴呢?这一次本来就是他的任务,如果是他来做,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吧!
钟家除妖队的马车后面,隐藏于众人的视线之外,一位身穿玄色云纹衣衫的老人负手立于车边,他的头发已是灰白,短发显得十分精炼,时光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印痕,眼角和额间是道道皱纹,但是却有着一双明亮睿智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他,就是钟晨天的爷爷,钟沂旿、钟沂哲兄弟的父亲,钟家的现任家主钟夜痕。
他看着前方树林,却不固定在某一点,然后他的面前不远处树林入口,空气开始诡异的流动,如同水的波纹一样。接着从波纹内走出一个身穿浅桃色长衫,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身高约五尺七寸,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个堕马髻,正徐徐走近。
“劳烦钟老先生特地在此等候,慕铃实在受宠若惊。”女子微一躬身,语气恭敬,声音如同流过山涧的幽泉,清晰悦耳。再站直身子时慕玲已抬手将斗笠摘下,露出自己的脸,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虽说不上漂亮,但也并不平庸,五官精细得恰到好处,普通又可爱的少女的脸。
钟夜痕有了刹那的停滞,但很快恢复过来开口道:“你的事情都办妥了?”语气中有一些刻意的压抑,但他面前的少女并没体会到稍微哦。她微微一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回答着“都已办妥,谢钟老先生关心。”
“那……你可曾见到小天和……和她?”钟夜痕明显有了迟疑,即使是饱经世事沧桑多年的他,谈及子孙,也不免会流露出些许柔情,更何况,他这个小孙子从来不让他省心。
慕铃表情严肃地点头并解释道:“他们已经结下了不小的羁绊,预言正在实现。只是那个‘变数’,目前还尚未查明。”
听闻此言,钟夜痕一时也沉默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的天空中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却十分模糊,似是掩盖了一层雾气,看的并不清晰,他叹了口气,转头对站在旁边的慕铃托付道:‘“此事还需你多加留心,此等恩情,钟某必将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慕铃躬身作揖说:“钟老先生言重,在下只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修正者,况且这本就是小女子的份内之事。”
钟夜痕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抬手朝慕铃还了一礼。恰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铃只转头看了一眼,便再次躬身轻声说:“老先生放心,慕铃自当竭尽所能。眼下情况不便,慕铃告辞。”
光影混杂的波纹再次闪过,马车后面只留下沉默的钟夜痕一人。
“八年前失去了墨儿,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小天背负那种命运……”钟夜痕轻喃,转身走出马车的遮挡,神色坚定。
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原本已经消失的慕铃从树后转出,神色有些哀伤,她将手中的斗笠重新带回头上,抬手在脑后扯了之后沿,然后把绳扣别再下巴和咽喉之间,同时轻轻叹了一句:“向死而生的宿命你会骄傲吗……”
钟家宅院西侧,一个房房内。靠着南墙窗子的床上躺着一个紫色短发的女孩,面颊绯红,原本秀气的脸因为痛苦而紧皱,正虚弱地喘息着。在床边,一个身穿鹅黄色罩衫襦裙的少女正麻利的将手中的毛巾在水盆中洗净,同时担忧地看着紫发少女,栗色头发扎成的一双垂环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跃动,然后被少女扭动脖颈甩到身后,这个少女就是钟晨天的二姐——钟樱婉。
“钟黎,你病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这么勉强自己呢!”钟樱婉柳眉倒竖,表面嗔怪,实则包含了无限的担忧。他将手中的毛巾拧的的半干,仔细折叠好,想要放到钟离也就是那个紫发少女的额头上,却又看见少女额头上绑住刘海两指宽的白色布条,便腾出另一只手想要帮她取下。谁知手还停在半空,就被钟离一把抓住。也不知道之前还因为发烧昏倒的钟离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她的手腕握得生疼,钟离睁着带有红血丝的双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师姐……别碰……算——我求,求你。”
一瞬间,看着钟离现在的模样,钟樱婉无端觉得自己的背后窜起一股冷意,直冲头顶。“好好好,我不碰。你让我帮你把毛巾放上,这样好帮你快点退烧。”钟樱婉连忙应允着,钟离的手这才松开。钟樱婉只觉得无形中一股压力卸去,她不再多言,只是将手中毛巾隔着布条放在钟离的额头,看着钟离的眉头有些舒展,她才开口说:“我拜托厨房邢大娘帮你煎了药,我现在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看见钟离微微点头,钟樱婉这才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钟离没有异常状况,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就在关门声响起那一刹那间,钟离用抓住钟樱婉的那只手抱住了头,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颤抖着,像是在忍耐极其强大的痛苦,额头上的毛巾被她抓在手里狠狠地攥起。
“呜……”
随后,那只手松开,缓缓向下,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呵呵呵。”她突然笑了出来。
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举起,手腕上的铃铛饰品发出“叮铃”的一声响动。她盯着掌心纹路上粉蓝交织的光点,喉咙微动,开口说着:“还不够,还不够啊,我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小万俟,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贪婪的声音暴露出的是无尽的欲望和渴求。透过手指的缝隙,猩红色的光芒自上而下将原本浅紫色的瞳逐渐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