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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海,伸直自己的手就看不清五指,更遑论观察周围的环境,连自己的脚是否踩在地面上都难以判断。钟晨天置身于一个如此背景的世界中,心里一阵烦乱和迷茫。
突然间,面前的白雾像受到命令般纷纷向两侧散去,形成一条一人宽的通道。钟晨天为之讶然,随后却是一副见鬼般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通道尽头站立着一个人影,一个高大伟岸,英俊不凡,身着一件有黑纹修饰的蓝衣的男人。一头暗蓝色的头发被一个白玉冠束住,用一根簪子简单固定,此刻正朝钟晨天微笑,棕褐色的眼眸溢满的疼惜。
此刻,他是钟晨天面前世界中除白色外唯一的颜色,也是钟晨天心中唯一能看得见的景物,他只需站在那里,钟晨天的眼睛和心里便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这个笑容,八年前自己就已经认为永远遇见不到了,因为面前这个人在八年前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钟晨天眼眶湿润,哽咽着声音喃喃出一个八年不曾叫出口的词:
“父……亲……”
“吱嘎——”钟晨天房间的窗户被人熟练地打开,一只有着老虎斑纹、大约成年人半只手臂长的猫跳上窗台,甩在身后的鞭子似的尾巴,顺便将窗户关上,接着一种极其慵懒的声音说道:“我回来了。”
……丝毫没有回应。
虎皮猫顿时警觉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好吧,我皮了。是“原本微眯成半月形的双眼骤然睁大。”)碧绿色的眼睛发出微微的幽光,他将屋子环视了一周,便把目光定格在屋子中央木桌上被一个白瓷茶盏压着的纸条上,他纵身一跃,轻松跳过了半丈多远的距离落在桌面,用爪子压住纸条扫了一眼之后便目无焦距地像是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说道:“看来你说对了,那家伙果然自己跑去了通州。”
他面前的空气涌动起涟漪一样的波纹,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那可不妙,通州此行,是钟晨天的劫难。不过你现在先别想着过去,你要做的事,也一样重要,最后关头,我会把你送过去的。”
桌边,已经化成人形的阿森口不对心的应了一声,黑衣少年的眉头紧皱,手中紧握着那张纸条咬牙切齿:“可恶,你这家伙可千万别给我出事……”
明明就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可为什么如此难以触及?
明明想呼喊,无法不出声音。
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钟晨天纵使再拼尽全力地奔跑,也怎么都追赶不上。
叫不住他,追不上他。
呵呵,命运还真是会玩弄人啊,即使在梦里,他也无法再次接近父亲了吗?
眼前的景色猛然发生了变化,钟晨天跑出了那一片被白雾笼罩的虚幻之境,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汪洋浩瀚的湖泽,古静无波,在墨蓝色的天幕中星辰的映照下闪烁着粼粼斑驳的光,微风吹拂,湖边静立的苇草杆轻轻晃动,只剩一个个模糊的黑影,透着说出的诡异。
男人信步登上湖边停泊的一只小船,解开缆绳丢入湖中,却并未激起一丝涟漪,绳子落水,仿佛被直接吞下去一样。男人伸手取过别在船侧的木橹,手臂一动,小船便离了岸,径直往湖中心而去。
从始至终,他再未回头看过钟晨天一眼。
“等等啊!”钟晨天站在岸边心中焦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面临如此情形,如果这是他的梦,那又是代表了什么呢?虽然面前的情景,无时无处不透露着诡异,可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无法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追逐“父亲”的背影,无法控制住自己从梦中醒来。
正当钟晨天打算抬脚迈向前,却被人用一只缠满黑乎乎且散发出腐臭气味水草的船桨拦住。受尽孟初微洁癖折磨的钟晨天下意识朝后跳开一步,当他看清拦住他的人时不由得出声惊呼:“哥哥!”
钟近黎面无表情地将手缓缓放下,机械般的开口道:“前面是无尽河,你想过河吗?我渡你过去。”
钟晨天一脸惊讶地仰头看着自己的亲哥哥,他们相差四岁,尽管钟晨天算是同龄人里的高个儿,与钟近黎相比还是矮了他两个头的高度。他伸出双手抓住钟近黎的两臂,用力摇晃了两下,焦急又无奈的开口:“这又是什么展开啊,哥哥,你正常点儿,就算是在我的梦里,你也不该这么奇怪的!为什么你会成为摆渡人啊!”
钟近黎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依旧是用生硬、机械的语气重复:“前面是无尽河,你想过河吗?我渡你过去。”
钟晨天有些抓狂了,又用力摇了摇钟近黎的胳膊,语气也不由得提高几度,已经有些烦躁:“哎呀,哥哥,你快清醒清醒,让我过去,我有非弄清楚不可的事!”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是:“前面是无尽河,你想过河吗?我渡你过去。”
钟晨天已经急的要跳脚了,越过钟近黎的阻挡可以看见男人的身影越离越远,再不快些,就真的要追不上了,然而钟近黎却完全挡住了唯一的去路,钟晨天很清楚,就算是现在,他也打不过钟近黎,因为刚才在摇晃他的时候,钟近黎根本丝毫未动。
“前面是无尽河,你想过河吗?我渡你过去。”钟近黎再次重复,依旧面无表情。
钟晨天张了张嘴,就在“好”字即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突然敷左手掌心传来一阵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像一个漩涡一样。钟近黎,那片湖,湖上男人的背影,以及湖底微微倒影出的那一片密集的,鲜血一样的赤红,最后都消失不见。
钟晨天猛地睁开眼睛,弹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左手,原本整个手掌都被一个粉红色气流形成的风团包裹住,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不过两个眨眼的功夫,气流就被尽数吸到掌心那个灰色的五个瓣花型印记之中,然后归于平静。
钟晨天静默的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可是眼底却敛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心里又格外的清明。
许久,他重新将背靠回睡觉时倚的石头上,叹了口气,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咬紧了牙,身体微微颤抖,眼角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你一定不要有事啊!我已经,不想再承受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了……
“切,‘梦化’失败了,这臭小子不简单啊,算了,也没打算一次性成功就是了,难怪那丫头这么重视他……”一个身穿黑色布衣,头戴竹斗笠的高个子男人摇了摇手里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铃铛,一边嘀咕着一边伸手从铃铛内扯出一截断掉的黑线,丢到地上。
然后他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火堆,又一屁股坐回石头上,转头瞄了眼躺在石头边双目紧闭的暗蓝色头发的少年,不屑地笑道:“所谓的‘少年翘楚’‘除妖天才’,才这么点本事。可笑,还不是跟个玩具一样栽在我手里,钟家还真是后继无人啊!”
他拉低了帽沿,转身躺在石头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阵阵鼾声。这时一直紧闭双眸的暗蓝色头发的少年悄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