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如雷贯耳的作家去世了。事情来得突然,那天早班开会,这消息就在众人的手机里迅速而无声地传开来,人人心中,却都似一声闷雷。
接着的一天里,他成了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却走进了人们话语场的中心。他的作品再度被人们提起,他作品的艺术和思想高度,再度被人们咀嚼。人们说他走得太年轻了,才七十四岁。不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吗?怎么七十四岁走了却觉得早?不是人类寿命普遍延长的原因,而是,他的作品使他的生命太宝贵了,使他在人们的心头占据的地位太高、太重要,以至于他的离去使人们感到突然,使人们感到空。人们感到他走得太早,没有任何铺垫和预兆,因为此前,已经很久了,喧闹的社会没提过偏居西北一隅的他,人们似乎已经把他忘记很久了。
他的此番归来,是以离去的方式,这是一种略带些荒诞的悖谬。很多人在接下来的这两天纪念着他,连国家最高层也委托人送去了花圈,致使哀荣迅速提升,而身边的文学同道们也开始有纪念文章见诸报端,想来未来还有更多。
夜里,关了灯,听手机里的商业朗诵,一个略觉刺耳的女声,在朗诵着他的一篇散文,记的是他乡下的老宅。在黑暗中,竟想起了十几年前,在陕西作协院子里他办公室内与他见过的唯一一面。那间办公室,给那个初访者留下的印象是似间老庙,砖铺的地板,似乎是印象派的记忆。陈旧的写字台后,坐着这个身板脸庞都瘦削如刀刻般的老农,没有光彩,和整个房间一样是黯淡的,吸着浓重的烟,谈了什么,可都记不得了。临走,送了一本他的随笔集,回来翻看,很多倒更像是随意的创作谈。书里还印着他出国访问时的照片,穿着西装,显然土得掉渣。当时感觉,在创作上取得那般成就的他,理论上似乎卑之无甚高论,似乎人便显得单薄了,可单薄的背后,又似乎是看不穿的厚重。
在他遽然去世的当天,手机微信里收到了一篇他的老乡的回忆纪念文章,当即排进了第二天周末发的文字里。这么做着,也觉得是对他的一份渺然的纪念,对十几年前与他一面之缘的一个落脚。文章的前面,还配了一张他的照片,是侧面笑着的,宽怀、怡然,和他去世后各网媒配发的严肃俯视的那个符号化了的照片迥异。替他想来,斯人既去,当该把一切都放下,轻松笑对人世,也使活着的人轻松。
可是,在今晚,当听着手机里那略觉刺耳的女声的朗诵时,黑暗中,心里仍忍不住有些沉重,觉得需要在沉默的灯下记下些什么来,虽然并不打算去赶他身后的那么多热闹。
他的名字已如雷贯耳,在此也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