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声令下,带着杨小姐朝着角落里马棚跑,习砚在后面一步紧紧跟上。她拉下一匹瘦马缰绳现将杨小姐提到马背上。
脚踩上脚蹬正要翻身上马,余光一瞥之间竟看见蒋单没有跟上,反而癫痴疯魔了一般,抽出身边锅灶下的火把,转身向着那被困在屋里奋力顶撞门窗的匪徒们眼神阴测测的走去。
眼看门窗咣咣乱震,就要抵挡不住那些人,芍药抬手用刀背抽了一下马屁股,瘦马嘶鸣一声撩起前蹄冲出马棚。
她朝着正要过去抵抗的习砚喊一声,“那姑娘不会骑马,你去照应!”
回头转身不假思索向着蒋单跑过去,与此同时有人破窗而出,抬起手里的弯刀就向着二人抡过来,她拽着他胸前之前被自己划破的衣襟,带着人侧转两圈身体,刀擦着肩膀飞过,削断她马尾下一缕发丝。
迅速蘸了一手胳膊伤口里淌出来的血,一把全都抹在他额头上,血液被寒冷气息侵染到温度冰凉,浸透进头脑里唤回他几分清醒。
她拍着他额头,焦急喊道:“阿单,傻了吧你!跟我走啊!”
像是被一桶冷水浇醒,他立刻恢复眼中清明,下意识的迅速反手牢牢抓住她手腕,芍药将他手中火把甩向冲出门窗的匪徒之间,又抬腿掀翻了锅灶,众人纷纷四散躲开大锅里沸腾的开水。
趁此机会两人牵走马棚最后两匹马,双腿一夹马腹,背对着身后追来的人疾驰而去。
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懈怠,直到遇上前面等候在树林里的习砚和那位杨小姐,见人都齐了且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后面追兵又没撵上,这才喘了口气,任由马儿偷懒慢慢倒腾步子。
这一走走到沉沉夜色渐渐稀薄,东方混沌的鱼肚白变得清朗,一点血红的朝阳从地平线上跃起,慢慢移动到天心散射六角光芒,底下行人影子缩成脚下一点,几人才算是走出荒郊野岭进了交州城。
“这都正午了,估计文约书就算没去徐老板那儿,也该到事先定好的客栈准备行装了。”
芍药偏头看看并行的习砚道:“习砚,你去找个人少的地儿发个信号,看看他们在哪儿了。”
习砚点头答是,随后一声吆喝驾着马先走几步与三人拉开距离。
她勒着缰绳看看身后一语不发的姑娘,调转马头停在她面前,说道:
“杨姑娘,我无心冒犯,只是你不似我和我的朋友,身上衣着破烂血污的不怕被人看见指指点点,你这气质高雅一看便知是名门淑媛,现在一身大红嫁衣进城委实不合适,不如找个地方,或者你可告诉我们,你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我们也好帮你叫家里人前来接应。”
听她这么说,杨絮容小心下马福了一礼,抬起头看着她,不卑不亢道:
“姑娘救我于水深火热,我本该心存一万分的感激,只是实在想不明白,你身边那位朋友使了不上台面的手段把我送进土匪窝,而你又大费周章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出来,这一抓一放是为何意?”
听她这么一说,芍药懵了一下,猛的想起在寨子婚房里叫醒习砚时,身边杨絮容突然没由来的尖叫一声,当时不曾细想,这下琢磨起来,好像确实是在蒋单露脸之后才受惊尖叫。
她转头咬着牙对他挤眉弄眼,“好家伙,你说的与土匪交易的货是个大活人啊!”
蒋单瘪着嘴垂下头,抬起眼晴里那对占比极大的黑眸,盈盈闪着光委屈又可怜:
“我们赏金猎人都这么叫,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要雇主心愿得偿付够佣金,人和货那就没区别啊。”
她无语的一拍脑袋,干笑两声顺手将散乱两肩肩头的马尾拂到背后,抬腿绕过马头跳下来,诚恳万分的向杨絮容致歉道:
“杨姑娘,此番让你受到如此大的惊吓和委屈,我真的万分抱歉,你心中有气,尽管朝我发出来就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还是说想要些实质性的赔偿,我这……”
她搜遍浑身上下,好像就除了头顶上那用来束马尾的嵌蓝宝银发箍值点钱,这还是当初捡到明庭同居生活时一眼看上,从他那儿巧取豪夺过来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取下以作赔偿抚慰,杨絮容先一步上前来,轻轻按住她手,看了一眼那发箍,白亮银圈上雕龙刻凤,线条娴熟流畅,三颗纵向镶嵌的蓝宝在阳光照耀下更是通透澄澈,且颜色均一几乎完全相同。
整个发箍虽小,却让识货的人看愣了神。
蒋单最受不了别人盯着他的大小姐不放,即便是同性也让他瞪起眼睛很是不爽,翻身下马走上前一把拍掉她手,毫无诚意的弯腰鞠了一躬,拉着长音道:
“对不起杨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我家大小姐没关系,你要心里有火冲我发,但要动她一根头发,说她一句重话我就再把你送回土匪……唔!”
芍药捂着他嘴讪讪笑两声,“他这人就这样,不会说话,杨姑娘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杨絮容摆摆手轻轻摇摇头,“我恐怕不敢与二位计较,姑娘头上发箍看着并非寻常俗物,家里大人说过,见此纹饰,须得低头。”
照耀芍药心里咯噔一声,沉声问她:“杨姑娘是什么人?”
“高门千金啊。”
蒋单满不在乎掏掏耳朵,“她爹是交州盐运司副使杨天启,那个一手遮天鼎鼎大名的宣威将军徐在池是她舅。”
芍药惊诧的倒吸一口凉气,“徐将军是姑娘的舅舅?”
她点点头,“正是。”
她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心说这下玩完了,谈判还没开始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出师未捷开门即是终点。
这里到底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幸而习砚动作迅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接应,还贴心的带着三身干净衣服。
三人换上了新衣服,随着他一起进入城内,穿过熙攘人群,走到一家平常客栈下,走向早先定好的房间。
文约书一早就换好端正行头坐在里面,白色云锦上织的暗纹在细碎阳光下似水流动,用梳子打理着背后一袭墨发,眼中暗流寂静无声涌动。
听见门外脚步声忙站起身,开门正是抬手欲敲门的芍药,这才不让人察觉的松了一口气,转身潇洒道:“怎么这么慢,进来吧。”
她垂头丧气走进去,文约书见她神情不对,皱起眉头问:“怎么了?受伤了?”
她摇摇头,“哥,我好像办错事了。”
“什么错事?”
抬起头慢吞吞拍了拍手,喊一句:“都请进来吧。”
门扇吱呀转动两下,蒋单和杨絮容走进来,文约书目光逡巡打量在二人身上,芍药起身走过去抬起手来介绍。
“这位是蒋单,我从前在何家最好的玩伴,这位是杨小姐,徐在池大人的外甥女。”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亲外甥女。”
看文约书一脸茫然,她拉着他背过身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交代总结一遍。
他登时明白其中误会,错也不在芍药,心中便有了底气,转过去对杨絮容深深弯腰作揖,谦和而不唯诺,道:
“刚才家妹与我说了事情前因后果,杨小姐千金之躯,受此惊吓委屈,我深感抱歉,但事起是因赏金猎人胆大妄为见钱眼开,家妹与他分别多年,不知他心性如此顽劣,更不知他为了赏金将你绑上山寨,请小姐看在她对此事毫不知情,且昨晚舍命相救的份上,勿要与她计较。
另则我等一片赤诚,真心实意前来拜谒徐大人,共商要事,小姐固然委屈,但请为了您舅父大人的官运前程,还有小姐你自己的声誉,回府之后,勿要再提及此事,若能答应,文某感激不尽。”
杨絮容微微弯下膝盖福了一礼,“文公子多虑,承蒙令妹相救,此次有惊无险,待我顺利回家,父亲舅舅问起,便只是去郊外寺庙上香祈愿,更深雪中,不愿冒险乘马车返回,这才耽误了时辰。”
文约书礼貌笑着点头,赞许到:“小姐知书达理冰雪聪明,文某佩服。”
杨絮荣亦浅笑安然道:“不及公子十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