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堂里，陈老太太由申妈妈搀扶着，从佛前的蒲团起身。
流芳将盛了菊花茶的骨瓷青花盏子端了上来。
陈老太太刚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就听到门口默笙笑语晏晏的声音：“祖母在里屋吗？”
“早上不是请过安了吗，怎么又过来了？”陈老太太嘴上埋怨着，脸上却乐开了花。
“祖母，我给您炖了盅紫苏瘦肉汤，您尝尝。”默笙福了福，贴了上来。
“你炖的？”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都惊得收了起来。
“是啊，祖母，从小您就最疼我，娘亲去世的那几年，是祖母整夜搂着我入睡，可是我不懂事，大大小的闯祸闯了一箩筐。不过孙女长大了，可以孝敬您了。”默笙想起从前祖母疼爱自己的一幕一幕，眼眶都湿润了。
陈老太太由默笙扶着在桌边坐了，拿了个珐琅的小瓷勺一口接一口的喝着，久久无言，很快一碗汤就见了底。
“好喝，真好喝。”
默笙听出陈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笙长大了。”陈老太太抬手摸了摸默笙的脸，红了眼眶。申妈妈也偷偷在一旁拿帕子擦着眼角。
“祖母快别哭了，我今天炖汤过来，可是为了让您开心的。”默笙忙提高了些声音让屋子里的气氛能活络起来。
“大小姐的手艺真好，我在一旁闻着都有些流口水了，也不知能不能求老太太赏碗尝尝。”申妈妈在一旁帮着凑趣。
“有有有，我跟尔容炖了一大锅呢，等会儿回去就让人给申妈妈送一大海碗，您可不准剩。我嘱咐小丫头看您喝完，把空碗端回来才行。”默笙说着冲陈老太太眨了眨眼睛。
陈老太太破涕为笑：“人家好心捧你的场，你倒打趣起她来了。”陈老太太心情也好了很多，“怎么突然想起来炖汤？”
“尔容说的啊，炖汤容易学，而且还可以孝敬祖母。”
“尔容？”陈老太天见默笙又提起了这个丫鬟，扭过头去问申妈妈，“哪个房里的？”
申妈妈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厨房上的。”
“府里的丫鬟婆子，就没有能瞒得过申妈妈的，尔容就是厨房上的，不过现在在我小厨房里当差，听人说她手艺好，我就打算拜了师，这样以后祖母房里的汤，我都包了。”默笙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
“又胡说，你一个将军府大小姐，怎么能认个丫鬟当师傅。”陈老太太皱眉。
默笙闻言一脸为难的说：“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的主意呢，祖母您不知道，尔容是厨房的二等，府里有规矩，她一般不能进主屋伺候的，我又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跟她学，若不拜师…”
“我看你是从树上摔下来跌坏了头吧，你喜欢一个丫鬟，提她进房里伺候就行了，拜什么师？平白乱了身份。你身边不是就一个一等？”陈老太太点了点默笙的眉心。
默笙紧皱的眉倏地松了，拢住陈老太太的胳膊，撒着娇道：“那祖母就赏个恩典给她，让她进我房里伺候吧。对了！”默笙扭过头去问申妈妈，“今儿是不是祖母茹素的日子？”
自从苏老将军离世，陈老太太就更加的潜心礼佛，因苏家世代为将，流血牺牲在所难免，为给子孙祈福积寿，陈老太太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茹素。
申妈妈笑着应是。
“喜儿，你去问问尔容，就说祖母赏了她个好恩典，让她做一桌素斋来与祖母尝尝。”默笙笑着吩咐喜儿。
陈老太太颔首默许了，主子房里丫鬟的前程，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但一等丫鬟通常是主子的心腹，若一个不查成了旁人的斥候，倒更得不偿失了。陈老太太虽然已经答应将尔容赏给默笙，但还是希望能亲眼看看这个丫头，也好放心。
“正好今儿你母亲也来，就叫她跟我一块儿尝个鲜。”陈老太太慈爱的笑。
厦大夫人最是会做面子功夫，自从知道陈老太太茹素的习惯后，每到十五都会来陪陈老太太茹素，但因掌着中馈，只能是一起用晚上这顿，每个月一顿的素食，却换了个孝顺名声，十分划算。
尔容不辱使命，一桌子的全素宴整整十道。默笙主动为陈老太太布菜，一一尝了。陈老太太的脸上也浮出了满意的微笑。
厦大夫人一直留心着陈老太太的神色，见状忙到：“老太太这是哪里得了这样好的厨子，竟把普通的白菜萝卜做的这样美味。”
虽然茹素重在礼佛心诚，并不在乎一些口腹之欲，但今天这样一桌子素菜，着实令陈老太太食指大动，听到厦大夫人这样说，抚掌大笑道：“我也是沾了默笙的福气。”回头向立在一旁的申妈妈吩咐道：“去，把那丫头叫过来。”
不多时，尔容由申妈妈领着到了厅上，乖巧的跪了给陈老太太请安。
陈老太太放下筷子，赞道：“你这桌子菜做的真是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尔容深深磕了个头，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份，不敢讨赏。”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尔容又磕了个头退了下去。默笙注意到陈老太太的神色更松了一些，心里知道这事成了。
果然，陈老太太转而跟厦大夫人说：“默笙房里一等就一个吧？我看这个丫头是个好的，不如就让她进默笙房里吧。”
厦大夫人一怔，按她的本意，这个一等丫鬟的位置是留给秋荷的，只是她明里暗里提了多回，默笙都以不喜房里人多回绝了。此时陈老太太提起要给默笙房里添一等，是不是也觉得她这个母亲做的不好，迟迟没有将四个大丫鬟定下来呢？
“笙儿啊，这可是老太太说的，你可不能再推了。”厦大夫人略一思忖，决定先发制人，“老太太您不知道，为了笙儿房里的四个丫鬟，我头发都要愁白了。”
复又笑着对默笙道：“既然今日老太太提起了，你也大了，转年就要说婆家，这四个大丫鬟，说什么也得挑出来了，改明儿我…”
默笙心道不好，这厦大夫人真是会见缝插针，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往她房里添人。于是出声打断：“孙女不依呢！”
陈老太太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脸不解的看了过来。
“祖母可别欺负我脑子不灵光，您要赏人给我，可不能拿我房里的人来赏。我看祖母身边的姐姐各个儿都是好的。”默笙说着，真拿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住陈老太太身边的流芳。
陈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抬起筷子来作势要敲默笙的头，默笙忙笑着闪躲。
“你看看你看看，我真是白疼她了，竟惦记起我房里的人来了。”陈老太太假意因没敲到默笙而生气，伸出个指头在半空中点着。
申妈妈捂着嘴在一旁赔笑，劝着陈老太太：“大小姐就是知道自己最招人疼，才敢跟老祖宗讨这个恩典呢，知道老太太最是心疼人。”
“唉，罢了罢了。”陈老太太摆了摆手，“就将流芳和流云给了她吧。”
申妈妈忙招呼流芳和流云来给默笙行礼。
默笙注意到流芳的神色有些犹豫，心里盘算了一下，没有声张。
厦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她虽然掌着中馈，但这祖孙俩一唱一和的，就把事情定下了，根本没问过她的安排。可怜秋荷这步棋布了这么久，眼睁睁的失了这个机会。厦大夫人看着陈老太太与默笙谈笑风声的吃着饭，也忙在脸上堆起笑，藏在桌子下的手不住地绞着帕子，心里翻来覆去的盘算着解决办法。
突然灵光一闪。
将笑声插进了祖孙俩的谈话间：“笙儿可是得了个大便宜呢，不过尔容既然提上去了，那你房里就缺了二等，再加上前阵子罚去庄子上的小丫鬟，又缺了不少人。”
“母亲说的是。”默笙接过话茬，“祖母赏了我两个大丫鬟，势必也要从房里的二等提两个上来，这样祖母房里也是缺人。”默笙偷偷看到厦大夫人满意的点了头，转了转眼珠继续道：“三弟明年就要搬去外院了，现在房里的丫鬟也是祖母院子里的，过两年也到了岁数要放出府去，总不能再从祖母房里抢人，最好挑几个年岁小的在身边…”
陈老太太听着默笙的话，也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道：“阿笙说的也不无道理，莲儿房里那个喜鹊年纪也到了，差不多就放出去吧。”
陈老太太为人最忌讳丫鬟们嚼舌根传闲话，尤其喜鹊传了陈三小姐和默笙的闲话差点惹了大事，因着墨莲被禁足，不好再罚她房里人，陈老太太才一直沉默，这次寻了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能把那丫头撵了。想到这里心里也坚定了几分，跟厦大夫人道：“干脆趁这个机会，你看看府里那些到了年纪的丫鬟，差不多都配了人吧，再从家生子找些合适年龄的女孩子过来，若不够，再找牙婆买一些，带过来我们挑挑，府里也很久没有喜事了，给这些丫头们都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们跟我们一场。”
厦大夫人的脸色更差了，忙垂下头应了声是。
之后的整整一顿饭，都有些食不知味，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说年纪到了的丫鬟，又何止喜鹊一个？默笙房里的喜儿、老太太刚赏的流芳，哪个不是到了出府的年纪？偏流芳是刚赏去默笙屋子的，喜儿又是默笙一直以来唯一的一个贴身丫鬟，哪个也动不得。
照老太太这个意思，她这个大夫人房里和墨莲屋里，至少要放出去三五个。厦大夫人又急又悔，她房里那几个够了年龄的，是她细心栽培了很久的，准备拨给默笙的大丫鬟人选，各个的衷心可靠，本来万无一失的事情，偏叫她一大意，四个缺都让人占了个严实。若留着她们等默笙那边空出来再补缺，不知要几年，待这些丫鬟年纪大了还不配人，她恐怕要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这边还没想出个章法，那边又想到了喜鹊，喜鹊是墨莲身边第一个得用的，头一回帮墨莲办事就被罚出了府，让屋里其它丫鬟见了，还当是主子没能力护着下人，以后再想安排什么事，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与厦大夫人的魂不守舍想比，默笙的心里就轻快了许多了。身边人安排好，接下来再找机会撵了秋荷，其它的小虾米也就群龙无首，对付起来也容易许多，解决了这些，她的房里就算是彻底干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