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身在旅途,而心却还放在家里的钱箱上。说到底,守钱其实比挣钱更加困难。即使我不能够完全照我所说的去做,但是也很难阻止自己去这样做。至于好处,我所得到的十分少甚至是一无所获,因为设法多花钱,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压力。正如彼翁所说的那样,无论是有头发的还是秃头,给他们一个披头发都会引起他们的不悦。一个人一旦习惯了金钱,并且把你的幻想都集中在钱堆上,那么金钱也就不再为你服务了,你也就不敢再花一分钱了,这就好比是一座房子,碰它一下,就会引起全身的震动。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去动它的。
在以前,我当衣服,卖骏马,都是无拘无束、毫无遗憾的。自从我有了钱,就会把它束之高阁,轻易不会打开自己心爱的钱包。可是,问题也就在于很难为这种积攒钱财的欲望划定界限。我们不断地壮大自己的财富,增加它的数量,更为可悲的是放着财产不去享受,而是把它们看管起来,不动分毫。
按照这种用钱的方式,那些看管城门和城墙的人便是最有钱的富豪了。在我看来,有钱的人都喜欢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柏拉图将有形的财产分为健康、美丽、力量和财富几种性质。他认为,如果不去盲目地敛财聚富,那么人也就不会盲目了,而是会看得更加清楚了。
在这一点上,小狄奥尼修斯就做得非常漂亮。有人告诉他,有一位锡拉库萨人将一大笔财宝藏在了地下。小狄奥尼修斯便叫那位锡拉库萨人把财宝带来给他。那个锡拉库萨人这样做了,但是却偷偷地留下了一部分,并且带着它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在那里,他那攒钱的癖好就丧失殆尽了,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小狄奥尼修斯得知了此事,就派人把另外一部分财宝也还给了他,并且说,既然那个人已经学会了如何花钱,那么我心甘情愿把剩下的财宝也还给他。
曾经有那么几年我也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精灵让我摆脱了守财的想法,就像那个锡拉库萨人一样,要把我的积蓄都统统地花光。这个傻念头的产生,得归功于一次花费颇大的旅行,因为我品尝到了花钱的乐趣。从此,我就开始了我的第三种生活方式,当然是更快乐的,也是更有规律的。
我当然是以收入多少来作为花消的前提的,当然,有时也会花得多一些,有时收入也可能多一些,但两者之间是很少脱节的。我过一天算一天,满足于日常的和现实的需要,至于那些非日常的需要,那是世界上所有的储备都无法满足的。指望命运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来同它抗争,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我们要用自己的武器来同它进行抗争。不测的事件最终会把我们出卖的。我之所以存钱就是为了买些什么,而不是为了置地产,那对于我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我是为了买快乐。我并不害怕没有财富,也不想再增加财富,因为富裕是财富的产物,而满足则是富裕的标记。我非常庆幸我自己,到了应该吝啬的年龄却能够改邪归正,摆脱了老年人这一通病,也就是摆脱了人类最可笑的弊病。
弗罗雷曾经历过两种命运,他觉得,财富的增加并没有刺激他吃喝、睡觉和拥抱妻子的欲望。此外,他还深深地体会到管理钱财是一个讨厌的任务,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就像我亲身体会的那样。因此,他决定让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并且渴望发财的穷朋友高兴,于是就把自己多得用不完的财富全部送给了这个青年,包括从他的儿子居鲁士那里获得的以及在战争中积累的财富,但是他要这位青年人要像款待客人和朋友那样供养他,管理他的吃住。他们从此生活得非常幸福,都对双方互换的身份感到非常的满意。这样的美事我是真想效仿的。
我要大力称赞一位年纪很大的高级教士的冒险做法。他把自己的金库、收入和投资全部交给了他所选定的仆人或其他人来照管。多少年来,他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全然不知道他家的财务情况。他相信他人的正直,也就证明了自己是正直的,因此上帝是一定会赞扬他的。至于这位教士,我看到没有哪一家的财务比他家管理得更好。一个人如果能够这样合理地安排,使自己的财富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并且不用操心、不用费力,也不要为分配或管理财富而中断其他更重要的事务,而且干起这些事情来都那么心安理得、随心所欲,这真是一件人生的乐事。
因此,富裕和贫困是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看法的,财富、光荣、健康也并不都像拥有者所说的那样美好和快乐。是好还是坏完全凭自己的感觉。对自己满意的人才会高兴,而并不是取决于别人是不是对你满意。只有这样,得出的看法才是真实可靠的。
财富对于我们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它只是为我们提供物质和种子,而我们的心灵则是比它更加强大的,是幸福或者不幸的惟一理由和主宰,能够随心所欲地摆布和使用财富。
外部附加物的气味和颜色都是来自内部构造的,就像衣服是可以暖身的,但热量并不是来自衣服,而是来自于我们的本身,衣服则是用来维持和增加热量的。如果把它们盖在冰冷的物体上,它同样会对寒冷也起到维持的作用,雪和冰就是这样保存的。
苦读对于懒汉,戒酒对于酒鬼来说无疑就是一种折磨,同样,俭朴对于纵欲的人简直就是酷刑,锻炼对于体弱多病和游手好闲的人其实就是体罚。其他的事物也是同样的,事物本身并不痛苦也不艰难,是人类的脆弱和无能才导致了痛苦的产生。要判断事物是否伟大和高尚,就必须有伟大和高尚的动机,否则,就会把我们自己的缺点说成是事物的。一只笔直的桨在水中看起来似乎是弯曲的。重要的是不但要看到事物,而且要学会看待事物的方法。
许多论述从不同的方面来劝说人们要蔑视死亡,忍受痛苦,为什么我们不能够从中寻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呢?我们想出了许多奇妙的方法来说服别人不要惧怕死亡和痛苦,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不能够根据自己的脾性选择其中的一种而用在自己身上呢?如果你不能够忍受用烈性药和创口洗涤剂来根治病痛,那么你至少可以服用镇静剂来减轻痛苦。“一种懦弱而毫无价值的偏见在控制着我们对痛苦和快乐的态度。在心灵软弱无力的时候,即使是被蜜蜂蜇了一下都会大叫大嚷起来。关键就在于要有自制力。”此外,过分地夸大痛苦的尖锐和人类的软弱,总是离不开哲学的。因为人们总是在强迫哲学作战无不胜的诡辩。如果说生活贫困不是什么好事,那么至少还没有必要生活在贫困之中。
人们往往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长期处于痛苦之中的。对于那些既受不了死也受不了生,既不反抗也不逃避的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