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荷园，雨势已成。荷塘小楼门窗俱开，即便撤下了冰盆，小楼里也是阴凉清爽。
“家主，街面上静了。”一个穿了黑色短打的汉子抱拳对王世平说道。
“西厂！这家业是要在我手里败了吗？”王世平端起酒盅，轻叹一口气才一饮而下，看其陶醉神态，即便境遇如斯，这杯中物也能使起心态平和。
“家主，不如拿点贵重财物，我护你去塞外吧。”
“我能一走了之，王家呢？”王世平不置可否。悔不该听信了他的话啊，若是按照自己先前打算，王家再过一两代便也是那缙绅世家了。
二人再不说话，只是安静的享受着黎明前的寂静。忽而，园外传来一阵骚乱声，王世平放下刚端起的酒盅看了眼大门方向，“该来的总会来的。”
荷园门外，黑夜被无数火把点亮，一身大红色飞鱼服的张轼气定神闲的骑在马上。
“张头，整个荷园已经被我们包围。”西厂众人也是尽恢复了本来打扮，于贤拱手行礼，而后静待张轼指示。
“开始吧。”
一声令下，刘寺亲自跑到荷园门口叩响门环。
吱呀一声，几乎是叩响门环一刻，荷园大门便从里面打开，王世平身穿白色长衫，拱着手就迎了出来。
“张大人果然非常人，小民王世平恭迎大人。”
“王员外气度，也非常人可比。”张轼翻身下马。
“要下雨了，还请大人进屋一叙。”王世平躬身，而后伸出手来示意张轼入内说话。未到最后一刻，王世平还想再做一番努力。
“还请王员外带路。”张轼点一下头，也不拿架子就跟在王世平身后#进了荷园。紧跟着，于贤、刘寺等西厂番子、阳曲县锦衣卫也都跟了进去，只有周云的夜不收围在外面防止有人外逃。
初进荷园，迎面而来的便是淡淡的荷花清香。天黑欣赏不得景致，几人直接迈步后院，进了张灯结彩的荷塘小楼。毕竟此行不是访亲问友，众人进了小楼厅堂后那张轼直接被王世平引到主座，王世平则站在一侧静等张轼问话。
待众人依次坐定，就有几个丫鬟端来茶水给各位摆上。
“今年新鲜莲心炒茶，这也算荷园特产，还请大人品评。”王世平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躬身对着张轼作揖介绍。
烛光下，盖碗里莲心翠绿茶汤淡黄，闻一口一股淡香沁人心脾。张轼轻吹一口气，抿了口滚烫的茶水，果然味道淡雅芬芳。
“王员外也是雅人。”扣下碗盖，张轼把茶碗放回八仙桌上。
“茶是雅物，我这人却是俗人，当不得张大人夸赞的。”王世平说完轻咳一声，又有几个丫鬟端来各色点心，“桂林桂花糕，苏州船点，都是山西少有的东西，还请大人品鉴。”
操劳了一夜，几人也是饥肠辘辘，看桌上茶点也不顾及颜面，各自挑拣一些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只有那张轼还算文雅，从旁边取了筷子，随意夹了一片桂花糕放入嘴中，“口感油润、甜咸适宜，果然非本地小吃可比，若是有多的，给我准备几份。”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家里厨子不错，各种菜色点心做的还算可以，大人回去的时候直接带走便是。”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张轼随意拱了手，而后再随意挑了几种点心吃了起来。此时，厅堂里除了众人吃食的声音就再无杂音，王世平虽强装镇定，汗珠却不断的从鬓角流下。
卯初，往常天已擦亮，今日却因阴天还是黑沉沉一片。砰磅砰磅，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砸在荷塘遍布的荷叶上一阵阵敲打声传进了小楼里。
“阴雨天若是睡一觉应该很不错的，只是不知王员外能不能睡着呢？”一口喝干了盖碗里的茶水，张轼依靠在椅背上问询。
“呵呵，小民觉浅，若是阴雨天却是极容易醒的。”王世平干笑一声连忙回应。
“醒了好，就怕睡过头了就醒不了了。”张轼站起身来，“如此雅室，若是有草原上的粗人住过了便是不雅了。王员外，你说是吗？”
“是极是极，那些邋遢人住过了便不好了。”王世平心中一颤。
“今日我却是带了个邋遢人在身边，这人虽邋遢但又好交朋友，若是方便，我就让人带来跟王员外认识一下。”
“张大人请随意，虽然小民喜欢结交权贵，比如那万安万首辅。但要是大人引荐，再邋遢粗鄙，小民也是要见识一下的。”王世平拿万安做挡箭牌，若是这西厂顾及万贵妃情分，或许会有用。
“万大人？可是万贵妃家亲人？”张轼开口问道。
“回大人，万贵妃是有亲人在京为官，但不是万首辅而是万指挥使。”刘寺显然是先前做过功课。
“哦，原来是这样啊。若是万指挥使，咱们西厂毕竟跟锦衣卫系出同源，多少要给点面子的。不过，万首辅毕竟也姓万，万一还真是贵妃亲戚呢？还是把人带来，先让王员外认识下。”
不一会儿，断臂的哲理哈便被两个锦衣卫带了进来。那王世平往那一瞧，觉得这鞑子瞧着眼生。
“王员外，这人你可觉得面善？”张轼盯着王世平问道。
“回大人，委实眼生的紧。”王世平面色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你这鞑子不是说来过这里吗？”坐在一边的于贤按捺不住，走到哲理哈身前一把抓住哲理哈衣领。
“我真来过这里，就在这大厅吃了一桌好饭，晚上还在楼上玩过姑娘。”哲理哈是直性子，却是最恨别人说他撒谎，“只是未曾见过这个书生。”王世平一副书生打扮，让哲理哈误以为此人是个书生。
“哦，当时还有谁在场？”张轼追问。
“千户，还有几个随从。对了，还有本地一个姓高的牙人。”
高？高泰吗？随后张轼形容了高泰模样，那哲理哈点头应是。至于时间则对应了高泰应该是出了荷园便遭了不幸。
事情并不像张轼想象的那样，哲理哈一来能指证王世平主使身份，所以张轼也并未照着先前打算把王世平直接定罪拿下。哲理哈已被锦衣卫押了下去，厅堂再次恢复宁静，只有雨大荷叶的声音不时从门外传来。
已近辰时，雨继续下，天已放亮，吃罢了早饭的众人只等张轼最终决断。张轼犹豫不决，虽然哲理哈不能指证王世平，但从事情发展及王世平开始的态度看来，王世平绝对是此案幕后主使。
“劳累一夜，众人也是累了，王员外不介意我等暂居荷园吧。”
“看大人说的，大人不嫌弃荷园简陋，已经是小民的荣幸了。”王世平拱手回话，看张轼做派并非那种以势压人的，所以说话也颇为客气。
“如此就多谢王员外了。”张轼略觉尴尬，如此兴师动众，却闹了一个半途而废。也不再解释什么，张轼示意众人随意挑地方去休息。
小楼二楼，王世平平日里住的房间。
“管事，荷园这两个月还有谁来过？”王世平疑惑的问道。
“这……”管事眼睛看向王世平背后，那里站着王世平的贴身护卫。
“但说无妨。”王世平回头瞧了一下，身后就穿了黑的短打的护卫。
“老爷，这荷园毕竟是王家的园子，除了王家人没有人能做主的。”管事跪倒在地，对着王世平磕头回话。
“王家的园子？看那鞑子的架势，应该是另有一人李代桃僵了。”
“老爷，不是李代桃僵，是越俎代庖。”王世平身后护卫津贴王世平。
“老黑，你什么时候也会咬文嚼字了？”王世平诧异，不过紧接着腰身一股刺痛传来，“你……你要杀我？”说着王世平便软倒在地，他慌乱的用手堵住出血口，看着老黑手里染血的尖刀瑟瑟发抖。
“哎，本来杀你用不着我的，可惜那个张大人太草包了。”老黑把尖刀刀柄塞进王世平手里，“放心的去吧，每年这时候老黑都会给老爷烧点纸钱的。”
“还不来帮忙？”老黑对着旁边吓瘫的管事轻声喝道，“装作认罪自杀的样子，若是穿帮，下一个自杀的便是你。”说完老黑就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显然这信是提前写好的，把这信往地上随手一扔就走出了房间。
雨停了，张轼带着于贤、刘寺还有周云围着荷塘溜达着欣赏荷园美景。这大雨过后，空气里满是荷花的芬芳，至于那荷叶上还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雨滴格外增添了一种乐趣。几人不时的从靠岸的几朵莲蓬里取下几颗莲蓬子，剥开坚硬的外壳后剔出莲心，再把乳白色的果肉吃掉。
“大人，大人……”一个身穿管事服色的老者脚步踉跄的向着几人跑来。
“不好了，我家老爷自杀了。”来到几人身前，管事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果然，事情不止表面那么简单。张轼几人对视几眼就向着小楼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