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轼做夜不收时既杀过人也放过火，平日里自诩胆略过人，可是黑夜里独自面对黑白无常，他却提不起多少勇气。
风继续打着卷吹着，地上的纸钱也跟穿花蝴蝶似的漂浮在空中，张轼握持刀柄的手上青筋都显露了出来，他无力依靠在拐角墙头，耳边不时有那木屐点地的声音出来。
果然是怪力乱神。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张轼眼前。
“原来这世上真有狐妖？听你那说法，我倒是真想跟那狐妖见见，看看那狐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好看。”于贤听王焕之讲京城“妖狐夜出”故事时所说的话映上了张轼心头。
我还不如于贤胆大吗？张轼又想起了于贤的不靠谱，他心里发狠，总不能被于贤比下去。张轼握紧手里战刀，一跺脚便冲出了拐角，他大踏步的向着宅门走去。
身周此时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那木屐点地的声音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张轼脸上身上被风吹上不少纸钱，当他持刀走到宅门时，因为避风的缘故，身上纸钱都落了下来。
惨白的灯笼之下，宅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有，张轼刚才看的那黑白无常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了。莫不是眼花了？张轼收刀回鞘，伸出右手叩响门环。
铛铛铛几声响，深夜里黄铜门环敲打在铜片上声音格外刺耳。
“什么人……”张轼等了许久，就要厌烦离开了，门内才有人哆哆嗦嗦的问道。
“黑白无常！”张轼没好气的回答，担惊受怕这么久才有人应门。
“这是人吧……”“应该是人……”“开吧开吧，是人是鬼开了门就知道了。”隔着门，张轼听里面几个人小声的议论着。
吱呀一声，几个挑了灯笼的男子打开了宅门。
“是你？”其中一人下午在村口见过张轼一行人，所以即刻便质问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来历不明，都怪三爷爷贪财，不应该让你们借宿的，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唬人。”
“哦，听你的意思，这事是第一次发生吗？”张轼问道。
“这……”说话那人哑口无言，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不知客人为何半夜来我家？”这时一个读书人模样的拱手作揖问话，想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出门在外觉浅，半夜被狗叫声惊醒，觉得动静有点不对就出来转转。”张轼把刀随意插在腰间，而后拱手作揖回礼。
“客人看到了什么？”那人追问。
“如果不是眼花的话，我想我看到了黑白无常。”
“果然……”围在读书人身边的几个挑灯仆人交头接耳。
张轼被迎进宅院里，进了后才知道这是所二进的四合院，只是没有倒座房，前院只是用墙围起。进了垂拱门，这四合院才有正宗四合院的样子，正堂并两个耳房，东西跨院，东西厢房并耳房一应俱全。
只是此时整个四合院只有正堂亮着灯，推门而入，偌大的正堂被一屋子人挤得满满当当。看样子这一家子都被吓的聚在了一起。
“客人见笑了，”读书人进了正堂才想起跟张轼介绍自己，“在下岳祺，上座的便是家父。”岳祺说话间，上座的岳祺父亲站起对着张轼拱手作揖施礼。
“岳伯父好，在下张轼，夤夜前来很是冒昧，还请诸位见谅。”张轼连忙对着老人家作揖回礼。
两边见过礼，便开始就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聊了开来。原来，这怪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最早是一个多月前，大晚上宅门口传来木屐点地的声音，引得整个村子里叫了一晚上，家里门房去开门也没见有人在那。直到第二天一早，开门了才发现宅门口挑着的“岳”字灯笼被换成了白事的“奠”字灯笼，两座石狮脖颈处还拴着白绫。这岳家连忙把白绫拆了，把灯笼换了，还在门口大骂，以为是得罪了哪个乡亲被报复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半夜又有动静，自家狗叫了没几声便被哭丧棒插死了，而后全村的狗竟然都不叫了，那开门看动静的门房又看到换了的灯笼跟石狮上的白绫，还是没有见到有人。这次之后一个月又是发生了几次，以至于现在一听到有动静一家人便都聚到正堂来，只有读过书的大少爷岳祺跟几个胆大的仆役在垂拱门那边盯着动静。
“今天刚从朋友那里借来一条猎狗，没想到今晚上便出事了。”岳祺愤恨不已，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要不然也不敢带着仆役在垂拱门盯梢了。
“狗在哪儿？”张轼拄着刀问道。
“就在宅门那边，被哭丧棒插死了。”那岳祺叫来门房，让那门房把死狗带来。
不一会儿，那门房就左手拿着一条哭丧棒，右手提着还淌血的狗尸来到正堂门口，一撒手，那死狗就丢在门外了。
狗是被哭丧棒插在肚子上插死的，那硕大的伤口还冒着血。至于那哭丧棒却跟平常孝子贤孙哭坟用的哭丧棒不一样，整个哭丧棒五尺多长，棒身是枣木做的，成人拇指粗细，整体匀称光滑，只有顶端两尺用浆糊粘满了白纸条。若是白纸条换做铁钉，哭丧棒倒是有狼牙棒的样子。
“狗在家里还是外面？”张轼借着灯光，拿着哭丧棒仔细的打量着。
“自然是撒在家里。”
“有人在装神弄鬼。”张轼指着哭丧棒手柄末梢，那里有一字刻痕，“这么长的哭丧棒，只粘了这么点纸，有点浪费啊。这三尺光洁的棒身，在加上尾端刻痕，很有小号床弩弩矢的味道。就算前头糊了纸条，用强弓直射，三五步之内准头还是能保证的。”
说完张轼便叫来门房，让他把死狗再抱回原地，那门房先看了一眼岳祺，经那岳祺同意就抱起狗去了宅门那边。张轼则领着岳祺等几人跟在门房后面，有了张轼所言的“有人装神弄鬼”那几人便比刚才轻松了些。
这狗死在前院，距离门口五六步距离，张轼从别人手中拿来一个灯笼，在死狗周围地面上转了一圈。
“这狗中了这一哭丧棒后还跑了几步，”张轼挑着灯笼照着地上的狗血，一前一后的，前面是一直过了垂拱门直到正堂门口，那是门房抱狗尸滴落的，后面则是仅有不到一丈，“这头便是狗中箭的位置，狗伤了一般往相反方向跑，所以射哭丧棒的必然是在那个位置。”张轼指了宅门东侧墙角方向。
张轼说完把灯笼递给旁人，一个闪身便爬道墙头，而后再伸手要来灯笼。果然墙角处砖头有些松动，上面封土呈向外侧整齐滑落的迹象，而那砖头缝隙甚至夹着许多白纸条。
“果然如我所料。”张轼拿了那些白纸条跳下墙头，“岳公子，看看吧。”张轼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一边等着的岳祺。
“我就说嘛，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岳祺接过纸条，这纸条明显就是从哭丧棒上脱落的，“如此多谢张兄帮忙了。”岳祺拿着纸条，对着张轼拱手作揖道谢。
“事情已了，若是无事我便告辞了。”张轼准备告辞，此事想来也有些尴尬，自己竟然也被人吓了一跳。
“这怎么能行？张兄帮了这么大忙，若是这就走了，那传出去别人还不取笑我岳家小气。”岳祺假意挽留。
“我同伴还等着我，若是留在此地，我那些同伴该着急了。”
“既然如此，张兄总该收点谢礼。”岳祺说完便从口袋里摸出钱袋，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锞子，这银锞子是被铰过的，剩下大约三两左右，“钱少，莫要嫌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轼摇着头接过岳祺的谢礼，待门房开了门便走了出去。
汪直一直在房间里踱步，张轼出门已经很久，他感到焦躁不安。
“张百户回来没有？”汪直停下步子，对着门外的刘寺问道，这话他都不知道问了几遍了。
“还没，不过厂公不要担心，我家大人不会有事的。”区区一个小山村，能有什么危险？刘寺不禁腹谤，不过半夜狗咬了几声，若不是汪直身份特殊，哪个会专门出去瞧瞧。
扑通一声，张轼翻墙而入。几个番子悄悄围了过来，待发现来人是张轼后见了礼又退了回去。这一进一退的动静引起汪直注意，他拿了短铳，一把拉开房门，“可是张百户回来了？”
“正是卑职回来了。”张轼已经走到门口，他随手把得来的银锞子丢给了刘寺。那刘寺一开始还以为张轼丢的石头，待捡起来发现是银子后喜不自胜，连忙跑到一边去了。
“大半夜撞鬼了？去了这么久？”汪直复一副淡然的模样，把短火铳随手插回腰间。
“还真撞鬼了，一撞撞见俩，黑白无常。”张轼进了屋，把门关上，再把刀放桌上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汪直无巨细的说了。
“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了。”汪直毕竟是年轻人，如此有趣的事他很想插一脚，“不行，明天一早去岳家瞧瞧去。闲着没事的，什么人装神弄鬼去吓唬他们。”二人又聊了几句，而后便不再说话，分头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