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擦亮汪直就三两脚把打着鼾的张轼踹了起来，他对张轼所说的黑白无常很感兴趣，甚至昨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今天先不回去了，咱们去岳大使家瞧瞧。”
“您是监军，这整天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张轼熬到下半夜才睡着，所以说话间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清。
“跟你说正事呢，你昨晚上跟他们说你是干嘛的？”汪直看张轼还没清醒又踹了一脚。
“卑职觉得监军才是正事，您好说，回头去晚了老师不得打死我？”王越平时为人谦和，但是公事上还是很严苛的，按理说管不到西厂的事，可谁让张轼拜了师。
“张秀才，我读书少，圣人为什么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汪直正色道。
“回厂公，昨夜卑职并未提到身份。若是厂公想去，咱们可以说咱们是标行（镖局，正史记载正德年间有民间镖局，称为标行。小说《金瓶梅》中西门庆名下产业就有一间标行。）的，可以拿钱替他们抓鬼。”张轼见汪直认真了，连忙拱手回应。
“昨夜你扔给刘寺多少钱？”汪直突然想起张轼昨晚上回来扔给刘寺一块银子。
“三两左右吧，就五两重的银锞子，两头还都铰了一块去。”
“韦瑛在京城替人干点私活，人家出手就几百上千两，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三两银子也收？”汪直点指着张轼，他觉得丢人，堂堂锦衣卫千户、实授的西厂理刑百户，出一趟门就赚了三两银子。
“要不也把我调京城得了，我妻儿老小可都去了，我却连新买的宅子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张轼家人都搬去了京城，连张琳也是从阳曲县直接去了。
“张百户，我可对你不薄啊，你百户职司月俸十石，折银五两。我还额外给你一份锦衣卫千户月俸八两，你一个月拿十三两，这可是从三品的俸禄。”汪直掰着手指算账，“另外据我所知，你在阳曲县办案，查抄那王家也没少拿钱吧。”
“规矩……规矩而已，卑职要是不要，那别人根本不敢拿，若是没好处，往后谁还帮咱们做事？再说手下弟兄们总要吃饭不是。”阳曲县王家抄了白银十余万两，西厂抽了十分之一，取了一万两的整数。张轼此时颇有些猥琐的看着汪直，“再者，这一万两的大头不是都给厂公了嘛。”
“哈哈，刚见面时我还觉得你满脸正气，是个堂堂正人君子，没想到来了西厂也学会同流合污了。”汪直说着就忽然严肃起来，“在西厂做事拿点好处无可厚非，但其前提是要尽心做事。”
“卑职明白！”张轼躬身应命，在其位谋其政，身在西厂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岳家东厢房，岳祺因为昨夜一宿没睡，所以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
“少爷，昨夜那个姓张的来了，老爷让你去正堂说话。”岳祺的贴身丫鬟推门而入，看岳祺还未起床便走到床前蹲下，伸出小手推了岳祺的肩头说道。
“哪个姓张的？大早上不要来烦本少爷。”岳祺迷迷糊糊的一巴掌打开丫鬟的手，好歹睡着，大早上作死呢？
“昨天半夜敲门那个，他们一帮人呢。”丫鬟也习惯了岳祺的起床气，只是有岳老爷吩咐，她必须把岳祺叫起来。
“他大早上来做什么？昨夜也接了谢礼，再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岳祺恼火，但终究还是起床了。而后就坐到书桌前，由丫鬟伺候着洗漱束发，再站起身来把衣服套上。
岳家正堂，岳老爷正一脸和蔼的跟汪直说话，那昨夜来的张轼就站在汪直身后装作汪直下人伺候着。
“王少爷少年英才啊，年纪轻轻就敢往返于大同京城，做这危险的买卖，不简单不简单啊。”岳老爷摸着山羊胡笑眯眯的看着汪直，大有一种后生可畏的意思。
“岳伯父过奖了，王某不才，多亏手下镖师能干，这才能得到家父准许出来见见世面。”汪直假托王姓，依着张轼的意思冒充了京城标行少掌柜，甚至上来就掏出了新写的标行过所，“昨夜听我家镖师说贵府闹鬼，小子一时兴起，厚颜来讨个差事。”
“哦？王少爷是有何打算？老朽这里可没什么需要托运的贵重财物。”
“并非标行正业，小子手下镖师手底下也是有功夫的，若是岳伯父不嫌弃，可由我等替贵府捉鬼，价钱好商量。”
这岳老爷闻言看了眼侍立一侧的张轼，昨夜间这张轼大出风头，一时半刻便拆穿了那闹鬼事件，若这事交给他做还是大有可为的。只不过，自家也不知道为何有人装神弄鬼，万一里面有什么弯弯绕，被人知道了终归不好。
“昨夜间那所谓鬼物能用哭丧棒射杀猎狗，肯定也是能用哭丧棒射杀人的，小子手下镖师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这点风险还是可以冒的。”岳老爷脸面的犹疑当然躲不过汪直的眼睛，汪直随意一句话就点明了此事是有危险的。
“如此……也罢，也算是缘分，这事就交由贵标行去做，只是这价钱？”岳家也不是没接触过标行，岳老爷大儿子岳忠在户部脏罚库做大使，逢年过节便有京城来的标行托运一些货物回家，那些标行收费不少。
“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五十两包您满意。”汪直平日里几乎用不到钱，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他知道一个百户一个月俸禄五两，十个月的俸禄抓鬼应该不多。
“五十两太贵，昨夜你家镖师说外面就两只鬼，还不如一只鬼十两算。”岳老爷是庄稼人出身，平日里小算盘打的贼精，但凡做买卖便要讨价还价。
“也罢，反正顺手买卖，二十两便二十两吧。”汪直一挥手，一脸大气的直接按照岳老爷说的价格定下了。
“这……好吧。”岳老爷看汪直答应的痛快，便想到还价还少了，他一脸肉痛的答应下来，“抓鬼期间住宿我们解决，若是吃饭，到时候算账的时候得扣出来。”
既然商定了合作，这岳老爷就安排汪直一行住在西厢房，那房间按说是给来客小辈女眷住的，这老岳如此安排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嫌亏了钱恶心几人。不过汪直也不在乎这些，那西厢房有三间，平日里也没人常住，便直接让刘寺等人搬了过去。
岳祺赶到正堂时，岳老爷定钱都交了，纵然其心中起疑，也是毫无办法了。那岳祺只好讪讪的跟汪直、张轼二人拱手作揖见礼，而后便借口困乏回东厢去了。
“莫不是事情有了变化？”岳祺连忙走到书桌前坐下，研磨了墨汁，从笔架上取了笔趴伏在桌上便书写起来。岳家兄弟二人都是自小读书的，岳忠是举人出身，本来打算在京里做个小吏糊口以待下次会试的，没想到机缘巧合做了脏罚库大使，便息了科考的打算。这兄弟二人之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回想岳忠前几月捎回来的家信，岳祺越想越觉得张轼一行目的不纯，或许那些人本就是他们安排的。
不一会儿，一整张信纸便被岳祺写的满满当当，他吹干了墨汁，再默默诵读了一遍，检查并无任何疏漏及文法错误才折了信纸，并套入了信封。“那黑白无常最好不要出现的那么早。”岳祺起身出门，躲躲闪闪避开了张轼一行可能关注自己的耳目，把信交给往日里替兄弟二人跑腿的仆役才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西厢房中，汪直跟张轼正喝茶闲聊，刘寺便走了过来，“那岳少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张轼端起茶壶，给刘寺倒了一杯茶。
“磨磨唧唧的给一个仆役一封信，那仆役回头就牵了马出门了。”刘寺端起茶杯就喝，他这人比较大条，跟谁也不客气，“要不要派人跟上？”
“跟个屁，就来看个热闹，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汪直就盼着今夜便能抓着鬼，也好瞧瞧到底什么样子，要是好玩过几天回大同去吓唬吓唬别人。
“为官一任无非贪点钱财，就这小小九品不入流的小吏顶破天贪个万把两银子，禁是禁不住的。”汪直看岳大使小门小户出身，最多也就如此了，“要不然一个两进的四合院连倒座房都没盖，白白浪费了前院那片空地。”
“也是，要是我家有这样的院子，我老爹怎么着也得把前院那空地种满菜啊。”刘寺一口喝干了茶水，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便出了屋子。
事情并非汪直所想那般发展，第一天晚上整个岳家村风平浪静，甚至还因为岳大使家西厢环境比昨日老汉家干净宽敞，这汪直睡的还格外香甜。
一大早，岳老爷便两手各拿了一对石胆，晃晃悠悠就走到西厢门前。“王少爷可是起了？”岳老爷清了嗓子，颇有些监督家里长工上工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