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武当山上的那座枯观里还没得而今这般终年烟雾缭绕,一切清新自然,除了那建筑太过古老时常发出吱呀的声响外,一切同山上的其他道观并无二样.
那时里面只住着一个衣冠俭朴的苦修道人,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山上的小道士们只知道连那年轻气盛、名动当时的吴易小师叔见了那人也得乖乖低头行礼。不过那道人深居简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那些个如今已成武当师叔一辈的小子们至今也不清楚那道人的身份。
后来,全真问道起,那有望即将成为全真一脉道门魁首的吴易一人赴会,正当武当弟子皆以为大势已定之时,时已迈入武道第三境凝神境巅峰的吴易狼狈回山,一身功力尽数废去。
武当门内长老惊怒,轮流众番去问他此中缘由,欲讨回一个公道,而他却是什么也不说,心灰意冷的便在这山上窝了整整二十年,从此不问世事。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下山,从此便领了个小乞丐回来说要做自己的亲传弟子,一心一意的开始养起了徒弟,当年之事便一概不提。
那二十年里,枯观渐渐成了武当山上的禁地,里面也从那一个日夜苦修的道人多出了一个和尚和个半吊子般的剑客。
向来桀骜不驯四方不拜的吴易从领回那徒弟起便开始日日前去参拜,终于有一日,枯观中金钟作响,响彻山峦,那小乞丐开始了日日早出晚归的日子。
......
......
韩流水站在登山的台阶之上,愈发感到不对,瞧着身旁气喘吁吁但仍健硕有力往上攀登的香客,他心里一沉,喃喃自语道:“便是封了我全身真气,照常理来说有青木遗功支撑体魄,也不该如此无力才对,此般连凡人都有所不如,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那台阶上有一衔草刀客,神态随意,似乎颇为轻松。在他身旁护了一香汗淋漓的女子,一身淡黄裙,神态已颇为吃力,本想在坚持一番的她瞧见前方离她不过一两个台阶停在原地的不动青年男子,便禁不住也停下来歇息。
韩流水本打算休整之时查看一番自己身上哪儿出了些状况,却不巧与身后那女子对上了双眼。
那女子姿色尚可,堪称上上之姿,柳月眉、晴水眸,虽比不得那清风郡的苏家小姐苏挽蓉,更不及被那万蛊冢老祖带走的蛊娘,可也算得颇有灵气,不觉让人心生好感。
韩流水冲其微微点了点头,那女子也是熟络人情世故之人,温婉的莞尔一笑。
在其身旁那衔草刀客冷哼一声,走到女子身边抱拳道:“小姐,这去往少林寺的路上三教九流众多,小姐还是多加注意,以免让人瞧上心生歹意。”
韩流水险些破声失笑,自己这回是穿的寒碜了些,上山前换了身平常百姓家的装扮,可好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男人,不说自个儿收的小侍女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那差点把他倒插门了的梅岭镇洛家千金更是一个堪称仙子的人间真绝色,他便若真生歹意,最起码也要是苏挽蓉这般的女子才配得上。
他没有与其计较,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细细检查着自身的经脉。
丹田、气海被封已然无疑,无法动用真气,单凭青木遗功之力,他现在只能算是个武夫三品的寻常高手。虽然兼修外功,但以往来说其皆是以体魄、精气为引,以真气贯通发功要脉,来撑起青木遗功中的招式。
此刻体内真气无法动用,只依靠自身外煉体魄,堪堪才能将那金钟罩附着于体表,略显淡金之色,若不仔细瞧去些便发现不了,连往日的外化于身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借外化行神通,像是在清风郡那般用金钟离体罩住他人。
“愁啊,”韩流水轻叹一声:“没了真气单靠体魄和精气运功,真是难上加难。”
突然他楞在原地:“精气?”
双瞳散发出淡淡的光泽,虽然没有了真气,但踏入入微境后身体留下的本能已然可以。只见他的察天地大观,众人精神气皆在自身阴阳五器脏内,只有他的如同那轻丝游鱼般不断在体内抽丝剥茧,缓缓飘向那山顶的寺庙当中。
“怪不得我体力越来越差,连那常人也不如。”韩流水面色难堪,心中明白必须尽快早下决断,若在此久留,待他精神气完全耗尽,便是死不了也得丢下半条命在这里。
上山还是下山?韩流水微微思索。
尽快下山,远离此地,那失去的精气神约莫也就废些时间便能修养回来;而尽快上山,前方定然不会轻松,但既然解长空带他前来,自然不会坑了自己。
一咬牙关,韩流水深呼了口气:“拼了”,慢慢向山上走去。
那刀客吐出嘴里的野草根,不屑的瞧了一眼,便瞧向那身旁淡黄色长裙的女子轻声道:“小姐,咱休息一会也赶紧往上爬吧,这少林寺外每日参看那墙壁之上外功招式的江湖人士众多,咱再晚一些怕是挤不进那视线好些的地方。”
女子轻轻点头,一咬银牙道:“走!”
刀客转身,不满的嘟囔两句:“让我背上去不就完了,偏偏自己爬。”
一呼换三气,因为没了内力,精气也不断向外流散,韩流水不得不调息呼吸节奏,借蕴气涵养自身气力。
身后那刀客步伐轻快的跟上,待行至韩流水身边,微微有些嘲讽道:“兄台怎么走的如此之慢,看你身强体壮却比起我家小姐来还要步履艰难,莫不是身上有什么顽疾,这次专程去山上寻那少林高僧帮你调理的?”
韩流水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那刀客说的到也没错,身后那女子却是眼看便也要追上来了。
“郭季,不得无礼!”那女子轻斥,对韩流水歉意道:“郭季是我护卫,乃是武卒出身,平日里说话便这般粗直,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韩流水微微点头,却也没有出声,为了不打断呼吸吐纳的节奏,他连头也未回。
那郭季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却被身后那女子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在出声。
待那女子超过韩流水的位置之时,前者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韩流水咧嘴一笑,继续慢吞吞的往上爬去。
这般枯燥且废力的事情对常人来说约莫是有些难以坚持下来,但韩流水却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便是他吐纳过后再抽丝剥茧挑离而出的精气丝渐渐凝实,有些没有完全挣脱体内,反而贴在肌肤之上化作了体魄的一部分。
韩流水眉头反复舒展,吃惊道:“这倒有些像剑意一脉法子,把自身当做剑把那精气神当做神意,以此相辅相成,倒对我是有益的。”
韩流水心中狂喜,却也明白这件事稳定在一个平衡点上,把握的好,找到那吸收精气的源头之后他便能更进一步,不但使自己的精气更为精纯,更能祭炼体魄,使其更上一层楼;把握的不好,在寻到那源头之前精气剥离一干二净,他便只能困在原地,等人前来救他。
救自己?韩流水苦笑一声:“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连那十八罗汉阵的影都没看到就先死了。”
说罢他也不再继续浪费时间,调理好蕴气吐纳的节奏,继续往山上的寺庙前爬去。
山路蜿蜒,那台阶也不知何人修建,竟然直达少林。此刻山门外已经有不少香客来往,那一身淡黄色罗裙的女子同那名为郭季的刀客终于一步步爬了上来。
绕是那郭季方才如此如此那般轻松,此刻也是全身浸满了汗水,凭他武夫五品的实力目前还尚有余力,可那女子便没这般走运,先是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后来又差点栽倒在身后一人的身上,与其一同滚落下台檐。
待稳住身子后,那女子脸色略红,轻声道:“到底是差了些。”
刀客郭季咧嘴一笑道:“小姐没有的事,你瞧方才那半途中的男子,便是这会还没爬上来呢。”
女子眉头微皱道:“我观那人面相不俗,怕远远不是表面那样简单,你还是少些提他,以免惹出事端。”
郭季不屑道:“就他?我早就看出他没有一丝真气,约莫只是个三品以下的寻常武夫,连小姐这般不修炼的凡人都比不得,怕什么!”
女子无奈摇摇头,转身向下瞧去,却未见到那人的身影,轻叹了一声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总觉得那人气质跟寻常人家的百姓不太一样。”
她虽不修炼,但作为一介女子的六感却是极准的,方才在山腰,那男子回眸与她对上的那一眼让她心神有些激荡,倒不是心花怒放的情意,而是她在那男子眼中感受到了一种,似是包罗天下的......大气?
对于自己这个侍卫的脾性,她是十分清楚的,本事不高不低,但脾气大的很。武夫五品对她来说虽是高不可及,她却也明白在这嵩山之上随手一抓这等境界的高手比比皆是。她也只能希冀其知道些好歹,约束住脾气。
这次上嵩山,她倒也不是为了观那青木遗功而来,而是父亲受了重伤,她一介女子也没什么法子,便想着来此上一炷香,为讨求个平安。而观青木遗功,则是为了顺着这位侍卫的意思。
她是那嵩山脚下一个小家族中的长女,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母亲生下她弟弟后便与世长辞,于是她姐弟俩便跟着父亲长大。
而这郭季是她父亲前几年在外寻来的一个逃兵,因为见其功夫不错,便挽留在了家中。
在齐国明令逃兵之人着诛灭九族之罪,不过好在那郭季从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去军中本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因此脑袋往裤兜里一揣,也不在乎这些个罪状。在北燕和齐境的一次小冲锋中,他的几个过命交情的弟兄都拼着命割了几个脑袋,引来对方大队人马冲锋,他不想死,便丢下了那些个兄弟一人跑了。而后在这嵩山脚下流浪,本想剃发为僧,进少林寺里躲上一辈子,不曾想碰见了那女子林月的父亲林长春,被其用了些方法抹去了官府的追查,招纳进了族中担任起护卫一职。
他的刀法不错,却没什么套路规矩可言,纯粹在镇北军的兵营里割那北燕游驽的脑袋脖子练出来的手法,简单、干脆、一刀见血,因而也替着那林长春做了不少不干净的事。
他到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老实跟着那比他高出三个小境界的林长春,起码顿顿有肉有酒,也不怕那军营里有提心吊胆的日子,运气好些娶了姿色尚佳的林月当老婆,这后半辈子也算能过得滋润一些。
不过自从这林长春受了重伤之后,他才明白他所求不应该仅仅于此,所求应当如何?应当是林家家主!至于林月,运气?以前当然要看运气,只不过现在那林长春躺在床上不知道还能不能下的了身,林家上下小十几口人唯有依靠他一人,以前为了林家做了这么多脏事累事,把那林月占为己有理当是他应有的回报。
不过他做落花有那情,林月这流水却没那意。她非什么志大才疏的女子,相反即有城府,虽然有些瞧眼不上这时常自以为是的郭季,却也知晓这是手里握住的一把好刀,便是知晓其心思动机已然不纯,也从不流露于表。
至于她林月能看上的男人?她自己也不知晓是什么样子。
烧香烧香,自然便是得请那一柱地地道道的佛门祈福“健达”,然而她正想转身告知那郭季去请香时,却发现那人已经提刀挤进了寺外印刻青木遗功招式的墙体面前入神观看。
林月轻叹一声:“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学会的功法,能让你这般看两眼便明白了?便是你从中学的一招半式,就真以为能打过我父亲了吗......”
“施主此言差矣。”一道轻笑声响起,林月吓了一跳,却见一个五官端正、神色平淡的年轻和尚带着一个鬼灵精怪的小和尚缓缓走来。
方才正是二人中的小和尚出声,二人走近林月一同施了个佛礼,那眉目端正的年轻和尚一言不发,而那小和尚摇头晃脑道:“贫僧法号悟觉,这是我师兄悟明。”
林月稍微打量了二人一番,端正回了个礼,好奇道:“见过两位师傅了,不知道方才这位小师傅所言何意?”
那小和尚没着急回答,而是贱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包香来,轻笑道:“二两银子,施主,来一挂?”
林月脸色一黑,那悟觉小和尚急忙摆手道:“施主莫要怀疑,我和我师兄可是地地道道的少林悟字辈弟子,这香也是地地道道的祈福香,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林月嘴角微微抽搐,却见那悟明和尚一直面无表情,一副超脱世外的模样,而这小和尚神态表情都有些贱兮兮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两位既然是少林高僧,怎么也做起这种生意来。”
那悟明终于开口出声,声音略带磁性道:“与我无关,这香其实是白送的。”
小和尚脸色一黑道:“好你个师兄,我赚点银子容易吗!师傅又不给咱零花钱,你师弟不多攒些银子,以后咱偷偷跑下山去吃什么喝什么!”
那悟明似乎觉得有理,略显歉意的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表情僵硬的朝林月开口道:“二两银子。”
林月楞在原地,从未见过有如此奇葩的做买卖方式。那小和尚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道:”这样吧,二两银子,我回答施主刚才那俩问题。”
林月撇了撇嘴角,二两银子对她不算多,只不过这小和尚着实没点好人样,她倒也没吝啬,直接递给那悟觉小和尚。
接过银子那小和尚十分上道的放在嘴里咬了两下,林月瞪大双眼:“这不成没见过银子?两两碎银子有必要这般?”
小和尚略带尴尬的一笑,收起银子清了清嗓子道:“买卖买卖,自然得走一下正常流程。施主既然付了钱我就满足一下施主那小小的好奇心。一,施主嘴里那这么多年来多没人学会的功法,其实有人已经学会了;二,倘若从那功法里摸得一招二式,贫僧觉得那位刀客只要是不入武道境的高手,都是打得过的。”
林月瞪大双眼,虽然她不修习武功,但家在嵩山之下,自然也是清楚少林之中那青木遗功的传说,此时听见那小和尚说有人习得,她自然好奇道:“是谁?”
这回那悟觉小和尚倒没在出声,反而他身后那悟明和尚目光看向林月的背后,面无表情道:“一共有两人,你身后的,是其中一人。”
林月转头,韩流水精疲力竭的爬上台檐来,四目相对,韩流水冲她咧嘴一笑,笑容却突然凝固在半空。
林月身后一道劲风起,待她转身只剩下了悟觉小和尚一人,她扬起头,悟明在空中举棍劈下。
正是那当头一棒。
平地起惊雷。
三百米内面壁沉思的人全被这一棍打醒。
韩流水咬牙,挥拳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