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棍在空中炸破，隐隐作响，周围人群皆惊诧看去。
连那林月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方才还好生好气说话的悟明和尚竟一下当头一棒朝那刚刚爬上山寺的男子头顶敲去。
台阶上这约莫三百平米的空地上本就站满了来此参悟那墙壁刻画的江湖人士，按功力排出了远近位置，那最靠前的约莫是一位九品之境的武夫，尚未迈入武道六境，而郭季五品的实力恰好也挤进了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
虽然青木遗功名动江湖，可这些个年来也有不少武林名宿前来观摩，却无一人领悟其一式二解，便也不再这上面浪费功夫，转而专心研究自家功夫，至于要说他们悟性和毅力不佳？连少林寺后山那几位藏经阁的僧老不分昼夜的研究都没琢磨出些门道来，他们何必浪费那个功夫？
因此这般时间长了，那少林寺外墙上刻画的青木遗功招式便慢慢变成了大多没有师承门派的江湖散修所必来观摩领悟的秘籍。
这些江湖散修实力参差不齐，实力好些的，到了夜间便从寺外的空地上占上一块位置歇息，第二日一早起来继续琢磨，实力稍差的，便只能由得那些占了位置的赶下山去，日日来往于这寺道之间。
不过在这嵩山上他们不想守也守得那规矩，观摩体悟都会自觉的站在寺外的两旁，不会误了来往香客的脚力，时间一长这两侧体悟少林遗功的江湖散修也成了来往香客一路上一道颇有名气的风景线。
这群人中，悟明、悟觉两个和尚他们大多都认得，连那郭季都知晓这二人，至于怎么认识的，那便全都要归功于一柱二两银子的祈福香，初来乍到总会不小心让人给骗去些银两，而那先来的为了心理平衡又故意不说，便成了这般一个死循环。
不过那悟觉小和尚虽然黑了些，心眼却是不坏，至于二两银子？他们在人家宗门门口偷师，二两银子当拜师费贵了吗？
不贵！有了这二两银子他们心里还踏实呢。
再说那悟明和尚，虽然言谈不多，大多时候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表情，可那些个江湖人士心底却都敬佩的很，不为别的，就为他是当今少林寺悟字辈的大师兄，嵩山之上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而此刻那虽然不苟言笑但待人一直也算友好的悟明和尚骤然离地暴起，打向那个看起来不知是哪里百姓家孩子的年轻男子，他们怎得不好奇？
连郭季也是目露诧异，好在他也清醒，匆忙跑去林月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林月微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往前一步拉开郭季挡在身前的胳膊，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半空当头落下的和尚。
棍影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阵残影，周圈气机震荡，像是要打破那出的空间一般。
“四下好像有气机牵引，这是真气吗...难不成他就是父亲说的武道高手？”林月惊异，轻声道。
郭季瞧了她一眼，颇为得意道：“小姐这便有所不知了吧，那位可是少林当今年轻一代第一人，说起来我与那位还有些交情。”
“哦？”林月惊讶道，却没来的及多问，因为此时那和尚已经一棒打落在那年轻男子拳头之上。
令人意外的是，那人并没有立刻败下阵来，拳棍相交，发出一阵激荡之声，像是打在了金属之上，韩流水咬牙，竟然缓缓把棍子往回推去一些。
众人惊呆在原地，郭季也是瞪大双眼道：“怎么可能？那小子绝对有古怪。”
此刻在场约莫半数江湖侠客都能瞧出，那年轻男子体内没有丝毫真气，已然是一个武夫境高手，在那悟明和尚突如其来的一棒下便是他们也不一定能接下，那年轻男子又怎能安然无恙？
..
他们不知道那年轻男子是如何做到的，但那持棍的僧人心里却一清二楚。
悟明和尚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轻声赞叹道：“名不虚传，当归于我少林。”
韩流水咧嘴一笑：“我说了可不算！”
悟明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舒展下来，抬起手中的长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当头棒下。
站在林月身前的悟觉小和尚摇头叹气道：“可惜咯，现在这种样子怎么可能打得过师兄。”
他话音刚落，那年轻男子便一下倒飞出去，层层摔落，顺着那台阶径直掉下山去。
悟觉小和尚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上来，反正一时半会是上不来咯。”
而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林月，笑嘻嘻道：“收工！这位姐姐，看你生的漂亮，不如跟我们去寺里坐坐？”
还没待林月开口，那郭季脸上堆满笑容道：“悟觉小师傅，是否还记我的，这位是我家小姐，我们二人是一块来的。”
“哦~~原来是，是，是谁来着？”
“小的郭季，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是悟明师傅和小师傅一同向在下卖了一柱建达祈福。”
悟觉小和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挠了挠自己圆滑的后脑勺，突然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我记不得了。”
郭季脸色一僵，反应到也快，笑声道：“无碍无碍，我便随小姐一同进去，不打扰二位师傅了。”
林月心中微嘲：“这便是你所谓的交情？”
不过她到也没流露于形色，轻咳一声道：“那就麻烦小师傅引路了。”
悟觉嘿嘿一笑：“不麻烦不麻烦。”说罢便往寺里走去，方才围观众人急忙分出道，给其让出入寺的路来。
那林月微微叹了口气，正要跟上，却听见那悟明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可以进，你不可以。”
林月转身，与郭季一同诧异的看向悟明，前面的悟觉猛的一拍额头道：“你看我都忘了，寺里规矩，只让香客进，那位兄台，不然你在寺外候着吧。”
郭季面色一僵道：“我随小姐一同前来，自然也是香客。”
那悟觉小和尚摇了摇脑袋，搓搓嘴摆手道：“此言差矣~”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柱香来，与林月手里的那柱无二，拿在手里给郭季挥了挥。
郭季嘴角微微抽搐，暗骂一声：“真是掉钱眼里了。”而后面带微笑试探道：“二两？”
却见那悟觉小和尚眉头一挑，点了点头，郭季正要从怀中掏出那二两银子之时，这悟觉小和尚突然嘴角微微上划，又添了俩字道：“黄金。”
郭季楞在原地，悟觉轻笑道：“没钱么？”
这面色略带尴尬的刀客轻轻点头，悟觉却咧嘴一笑：“穷鬼，没钱就从外面等着！”
说罢头也不回，大摇大摆的朝寺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敢说我掉钱眼里去了，当我听不见嘛。？”
“方丈不在，只要后山阁老不出，从这寺里我就是老大，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敢说我......”
一道破风声响起，一根长棍径直飞出，只听哐当一声，像是打在了前面那悟觉小和尚的头上，然后，就没了声音。
悟明拍拍手，冲林月平淡道：“见笑了，这家伙性子还需要磨砺磨砺。”
说罢他也朝寺院里缓缓走去，在半路上却是连看也没看那郭季一眼，待走到林月身旁才又停下微微思索道：“你是真心前来上香，而他不是，他另有所图，我与小师弟的菩提灵目一眼便瞧得出来。”
........
........
韩流水从山上寺门外不停的往下滚去，待停住身子来痛的他蜷缩在一起不敢用力。
周边上山的香客只以为他是不小心踩错了台阶，才从山上滚下来，倒是没太注意，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鬼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也算能在心里接受，只是看向韩流水的目光便不禁带了些可怜。
韩流水趴在原地只觉得身后肋骨断了几根，待他慢慢缓过力气抬起头来，险些一口气咽下去。
此时他里方才上山的位置不过十步，那一棍竟然又把他打回了原点！
他咬紧牙关，检查了下自身情况，方才在那山门之前，登上最后一阶台阶他体内精气的溢散果然停了下来，不过只是回复了仅仅一半，便又被打了回来，此刻除了精气难以支撑外，他的身体上更是带了些极为严重的内伤，由于无法动用真气，便只能由他自己封住全身几个大穴，以免伤势更加严重。
下山？若是方才精气尚且够用或许还有机会，而今他却只能咬牙最后一搏。
他抬起头来再往那寺庙瞧去，暗脸色苍白道：“怎的少林寺里还有这种高手，看他样子已经迈入了入微境，难不成是当今悟字辈的大师兄？可这少林方丈不是去全真派参加那全真问道去了，不带着这少林年轻一辈第一人，届时他派谁参加？”
由不得他多想，虚弱感阵阵传来，韩流水暗骂一声，急忙撑起身子继续往上爬去。
他的精气只恢复了方才的一半，倘若要继续下去，便只得加快他外煉精气的速度，但这般便有些超出他身体所能承受住的强度。
“不管了，”韩流水咬了咬牙，“拼了！”
上山路的台阶上，旁边的行客瞧见这么奇怪的一幕，方才摔下山去的青年男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双手撑地后脚拖拽而行，每上一个一个台阶，那年轻男子皮肤就像是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般有鲜血流出，到现前为止，七窍中已经有五窍布满了血迹。
韩流水此刻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完全依靠身体最后的本能向上爬去。
在他体内的精气丝不断被抽丝剥茧，愈加精纯，而他外煉于体表进入体内的精气丝则愈加粗壮，不断撑开他的皮肤表面。他的身体隐约已经到了那接近兵解状态，只剩体内最后的那一丝真气吊着。
抬起头来，那台檐已在不远，韩流水不想去想到了那上面之后如何在那少林寺悟字辈第一人手中逃过，只清楚倘若再不快些上去，他便有可能炸体而亡。
“怎么...能死...这么憋屈，我还没回去看两眼呢......”
韩流水眼中光泽一闪，咽下喉中崩出的血水，向疯狗一般拖着两根腿，嘴里喃喃道：“不能死，不能死...”
......
......
郭季被挡在那少林寺门外，神色难堪，却也不敢在这地方放肆，在这少林寺里，莫说他一个武夫五品的小高手，便是那一群观客里修为最高的九品武夫高手也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瞧着林月入寺背影，他有些恼火，前者回头冲他微微点头，他也只好静下心来不去想这些，便老老实实的继续修悟这青木遗功。
周边诸多武林人士一笑带过，江湖上什么事没有？什么人没有？无非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吊脚流氓想溜进少林让人家看了出来，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只有时常来山寺里参悟的几个人知晓，那青木遗功虽然失传，但前朝力战青木阳三天三夜的释空方丈以前的历任方丈留下的功法心得尚在少林寺中，其中有一式名为金刚怒目的瞳法心得体会颇为丰富，释空后的历任方丈便借鉴其中扭转其运功方式，想要借此推算出行功脉络，不曾想竟创出了另一种新的瞳法：菩提灵目。
金刚怒目修至大成与迈入入微境后形成的灵目相互配合，传闻能在谈笑间摄人心魄，乱其意志，不过这般功夫极难练到最后，再加上佛门不喜杀生，便是三百年前将青木遗功全部融会贯通的那一任少林方丈释空传闻也是从来没未曾使用出来过。而那前人留下的古籍当中，也只有得一两句对其作用的描写，更多的是那运功方式和复杂的脉络。
瞳法于所有功夫中最难练成，不仅仅是因为天分差距，更多是因为瞳法运功脉络大多位于头部，真气难以正常贯通。
而这菩提灵目也是如此，十分难以掌握，但不同于那已经失传的金刚怒目，这灵目不但尚有传承，而且这一代弟子中便已经有二人练至大成，正是那悟明与悟觉。
传闻此目不同于金刚怒目摄人心魄，而是能够直达本心，除了凝神境之上的高手方能幸免外，寻常武林人士只要心中无惧，也能让其没有半分作用。
不过那郭季心思浓厚，虽然是用在了林月身上，却仍被悟明悟觉二人察觉，当做居心叵测之徒，因此拒在门外。非但他一人如此，他四处的大多数人也是这般情况，因而才不得不夜晚栖睡于寺院之外，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太大怨言，还是那个理，虽然他们也清楚悟的其中一式半解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怎么说也算是偷学人家门派内的功夫，这般做法已经算上仁至义尽了。
......
......
砰的一声，韩流水满身鲜血的重新爬了上来，就地一翻躺在台阶上的平地上，却也没往前再走两步，便这般趴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缓解着全身上下的撕裂感。他的身后几个香客绕道而行，但看向他的目光无一不充满了敬意。在他身后，血迹已经流辗了一路，显得颇为狰狞可怕。
郭季瞧见韩流水，没来由的心里一沉，轻声道：“刚才就觉得你小子有古怪，没想到被打下山去还这般拼命的爬上来，能让那悟明亲自出手，你一个小小的三品武夫，究竟有什么能耐......”
不过他没再多想，林月一人入寺把他留在了外面，他不能找那悟明和尚的麻烦，难不成这一个小小三品武夫也收拾不成？方才他便瞧着这人不顺眼，与林月眉来眼去了这么多次，从军中带来的痞气终究是难改掉的，他便拿起刀来咧嘴向韩流水走去，轻声道：“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正好你上来了，不如我再把你送下去怎么样。你瞧瞧，不就是爬个台阶，怎得把自己弄得一身血淋淋的。”
他抬起手来微微朝韩流水身上挑弄了一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说也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那悟明竟亲自对你出手，你还上来做什么？不过我见你方才那一拳似乎有些古怪，竟能挡住那悟明的一击，不如你便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就发发慈悲放你一马。”
突然，他对上那布满血色的双瞳，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一秒，只听见一声惊破山峦的嘶吼声响起道：“滚！！”
在他眼中，那只是个三品武夫的韩流水双眼泛红，竟缓缓站起身来猛的掐住他的脖子，慢慢把他向上举起，他用尽力气却挣扎不得，双腿悬空不断蹄踏着，而韩流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的瞧着这一幕，却只见那男子好像喘过了一口气，抓着郭季的脖子使劲一甩，把他扔下山去。
韩流水深呼一口气，擦了擦布满鲜血的脸庞，平静的向前踏出一步，只见这一刻少林寺中金钟齐鸣，不停作响，而那寺外墙壁上雕刻的武功招式像是活了一般，刹那间，金光大作。
寺内，悟明停下脚步，轻声道：“是我小瞧他了。”
而后他瞪了一眼悟觉道：“你与这位女施主先行一步，我回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