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受宠若惊，恭敬道：“小杨大人不知道有何吩咐”，这几个人也是有分寸的，所以没有叫喊起来，客栈内外的学生们还在饮酒作乐，没有人知道，众人经常提及的小杨大人，此时便在客栈里，不然只怕又是一阵喧哗，杨玄本来只是想要过来提点一下柳宗元，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局面，自然不好多说，只好笑道：“不论如何，我和柳兄也算有过揭弊之交”，又转向韦一清道：“和韦兄也有半伞之缘”，又对唐寅说道：“和唐兄也有一擦身的缘分，所以有些话想要提醒诸位一下”，此话一出，就连没有被点名的郭莫若也是紧张了起来，连唐寅也是无法在保持平静的表情，试问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想谋个好前程，眼前这位小杨大人可是此次会试的中郎将，此时毫不避嫌地来到此处，要说的话自然极为重要，杨玄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三月初一便是殿试，诸位还是要准备一下”，几人再惊，袖中双手不禁抖了抖，这话看似寻常，但是里面的意思，却是十分惊人，这位小杨大人那是当朝红人，身后更有宰相那般尊贵的人物，如果说有人能够知道此次会试的三甲名单，杨玄必定是其中的一个，既然让自己几人准备殿试，那就说明，自己一定能够上榜，杨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也不一定，只是来提醒一下”，唐寅有些茫然地说道：“李祭酒被捕，榜单一定会有所变动”杨玄平静地说道：“郭兄和韦兄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唐兄和柳兄是一定中的”，唐柳两人大喜，在再也顾不上矜持，站起身来，对着杨玄行了一个庄重的师徒之礼，知道从今往后，这位年轻的老师，自己两人是拜定了，除非自己不想要以后的繁华前程。郭莫若和韦一清略微有些失望，但是想着小杨大人只是说记不得，也不见得明日不会有个好结果，都在心里宽慰自己，客栈明显不是说话的场所，柳宗元极为恭敬地将杨玄请到卧房，然后奉上好茶，折腾了一阵之后，才诚恳道：“小杨大人，学生自问无权无势，实在不知大人为什青睐有加，更不知道大人为何冒险前来告知”，杨玄笑着摇头道：“如今赵国科场上的模样，诸位自然深有体会，三甲名单虽然没有出来，但是已经大体上定了，至于我今天为何会来，只是怕宗元你自暴自弃，无心应对，在殿前丢了脸面，我的脸皮只怕也不好过，那日考场之外，可是很多人见着我将你放进考场，这事情我是冒险了些，不过倒也无妨”。今天所有会试考官们都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杨玄说无妨，几人不免有些诧异。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几个人也没有愚钝的货色，自然明白杨玄此行的意义，互相对视一眼，唐寅便是当先拜了下去，说道：
杨玄又和几人闲聊了几句，问清楚了此次刘永辉之所以没来参加会试，乃是因为家中有长辈逝去的缘故，叹息几声，便告辞而去，出门后上了马车，杨玄皱着眉头对汪伦说道：“为什么这种事情我还是很不习惯？”马屁王九日无比和谐地出现在马车里，温柔应道：“因为大人骨子里还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大人。等到杨玄离开了这家悦来客栈之后，卧房里四个读书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还是无法想象天下会掉下一个如此大的烧饼，“这可如何是好？”柳宗元有些呆滞地坐在床沿上，郭沫若和韦一清向他道喜之后，笑道：“从今往后，宗元等于是攀上了户部尚书和当朝宰相，前程不可限量啊”，柳宗元憨厚的脸上却是透露出一番苦闷：“我一向欣赏小杨大人的才学，此次会试也是多亏大人开恩，想来幕后批卷，这位小杨大人也出了不少力气，只是，我更希望小杨大人今天没有来这么一趟”，郭韦二人无语，知道柳宗元感觉杨玄稍有示恩之嫌，一向为众人主心骨的唐寅却是笑道：“小杨大人若是示恩，大可不必来到此处，宗元多虑二楼，我已经决定，从今往后，在朝中便是以小杨大人马首是瞻，定要作出一番功业来”，韦一清愕然，不知道这一向清高的唐兄为何忽然转了性子。柳宗元摇头道：“我也明白，每次会试，这老师学生乃是定例，只是唐兄也知道，我一向敬佩小杨大人才学，考场之上又因为夹带的缘故，又极为喜欢小杨大人的性情，所以心里总是希望小杨大人能够和那些朝廷官员能够有些区别才是”。“求全了”，郭莫若不赞同道：“小杨大人虽然是诗中轿子，但是毕竟也是身在朝廷，权贵子弟，能够亲自来到此处，已经不易，宗元兄难道希望小杨大人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迂人？”
韦一清赞叹道：“莫若虽然话少，但是却是说得明白”，转向柳宗元说道：“若说这崇拜的心思，宗元你可比不上我，玄鹏诗集我是时常诵读的，里面那上百首诗词可谓倒背如流，但是今天见着小杨大人，我却是丝毫不失望，乃是因为文由心生，这位小杨大人却是我辈洒脱之人，与朝廷上那些蠹虫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他笑了笑，缓缓说道：“先前我去买烧鸡，巷子里没有几个打伞的，看见一个伞下的年轻人清新可人，所说之言又有些新奇，所以便是莽撞地走到他的伞下，一路走着，如果是一般的权贵，岂能容我这般放肆？偏生那位小杨大人一脸笑容，没有一丝恚怒，客栈之中知道他是杨玄，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惊喜，此人果然天上人物“。众人此时才知道先前还有这么一段事情，怪不得杨玄说和韦一清有半伞之缘，想到其中感觉，不由笑了起来，柳宗元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或许，只是感觉好想象中有出入？总以为小杨大人应该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仙一般”，唐寅摇摇头，冷冷说道：“那种人物看似潇洒，却于国于民无用，如若小杨大人是这幅模样，我反而会看不起他”“未必，未必”
三位友人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失常，柳宗元七岁丧父，自幼在福州孤苦长大，全靠着母亲忍饥挨饿为他购买了一些书籍，又强力让他忍受着白眼去私塾上学，极其困难地熬过了乡试，这才来到了京都，但是在京都一些日子，柳宗元才发现，自己或许是又才能的，自己的申论比起别人来也更加实际可行一些，只是地处偏远，私塾简陋，总是没有学到京都学子的华丽修辞，一篇申论写出来总是有些干巴巴的，没有味道。后来就连唐寅，韦一清这些好友也认为他不可能上榜，柳宗元自己也没有什么指望，所以花了最后的一点银子买了一件时下流行的夹衣，将韦一清的文章夹在了里面，想要搏一把，哪里料到，还没有进考场，就被那位中郎将揪出来了，当时柳宗元万念俱灰，本以为自己这十年的寒窗苦读要付诸东流，没想到这位小杨大人给了自己一次机会，考完后，他硬是没有动用小抄，自然做得申论毫无色彩可言，所以也断决了上榜的念想，只是饮酒寻乐，只是听说总考官被抓进天牢，才多了些笑容，没想到昨天小杨大人亲自来客栈看自己，并且暗示自己可能会进三甲，悲喜交加，几起几落，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柳宗元过桥之后，站在白墙之下，愈发觉着昨天小杨大人的到来只是一场梦，自己怎么可能会中，然而，却是真的中了！柳宗元看着河水倒影里自己那张扭曲的面孔，稍微平静了一下，自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短短数天内会有如此的造化，心中涌起对于那位年轻大人的无限感激。没有士子会在意柳宗元的癫狂举动，就连河对岸经过的京都居民都没有投注以好奇的目光，因为在京都里，这种场景是在太常见了，尤其是每年会试放榜的时候，考场白墙处，总会凭空多出许多疯子来，此时桥头那些看榜的士子们的脸色都有些一样。
有的兴奋，有的颓败，中了的仰天长啸，没中的以头抢地，各色模样，真是令人无语，更有悲伤着嚎啕不止，抱着白墙下那颗大树用脸磨蹭着，任由伙伴去拉也不肯松手，直到满脸鲜血，看着凄惨无比，赵国科举取士，非豪门大族子弟不授恩科，所以对于一般的平民子弟来说，会试放榜，是他们能够改变自己人生道路的唯一方法，这种动力和压力，足以将温文尔雅的片翩翩君子，变成癫狂的疯子，和那些在河边叩头拜神，感谢上苍让自己上榜的学子们比起来，柳宗元只不过喊了几嗓子，算是很温和的了，当然，这也更加凸显了其他三人的沉稳。等到柳宗元恢复了平静，兴高采烈地回到墙下，出人意料的是韦一清竟然没有上榜，而在众人失望之余有些高兴的是，郭莫若的名字出现在了最后一排里，郭莫若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但是看着身边韦一清有些失望的神色，也不好如何过分，安慰道：“这次没中，明年再来”，很是老套的一句安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只能这样说了，韦一清苦笑了一下，看着身边那些失魂落魄的考生，勉强打起了精神，笑道：“这次我们四个中了三个，已经是大喜了，比起往年的会试来说，这次榜单公允二楼许多，至于我，再作考量便是”，唐寅在一旁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是四个人中最为洒脱的一个，但是今天的打击的确太大，笑道：“也不知道小杨大人是怎么做的，竟然保了这么多人，我看榜单和往年大不一样，那些有才学的人倒是多了不少”，“应该是督政院此次彻查科场舞弊的关系”。
几个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河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声音压得非常低，怕给老师惹上一些麻烦，唐寅摇头道：“虽然这次抓得人不少，但是除了江南那几个暴发户之外，并没有别的老生被曝光，由此看来，是在督政院动手之前，杨大人便是作了安排。”，他摇头叹息，心想那位年轻的大人果然背景雄厚，竟然能够在一国大典上作出这样的手段，不过看来自己也没有看错老师，这次榜单相比往年的确公允了许多。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京都局势，这两天落马的官员很多，官场上风声鹤唳，倒是看杨玄模样倒是自信的厉害，此时一直有些沉默的韦一清说道：“我看这次科场舞弊案发，只怕和老师也脱不开关系”，其余三人震惊之余，喃喃说道：“若是如此，只怕来时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了不起了”。
这科场舞弊当然和杨玄脱不开关系，只是督政院的手段很有分寸，虽然国子监祭酒李钢倒台了，但是东宫并没有受到伤筋动骨的伤害，所以，一时之间，东宫那边对于杨玄也只是怀疑罢了，而且此次榜单上，东宫递过来的那些人，依然中了三个，比起大皇子和军部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杨玄坐在书房里，看着王九日抄来的皇榜，微微皱眉，这几天京都官场暗流涌动，总考官，一位统考，一位提调已经被督政院请去喝茶了，而自己身为中郎将，主要管着糊名这一块，却依然毫发无损，不免让一些有心人开始琢磨起来，不过他也有些欣喜，自己看上的那几个学生，除了性情最讨自己喜欢的韦一清之外，全都进了皇榜，至于殿试的结果如何，便是看个人造化了，出了书房，迎面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杨玄唬了一跳，准备马上躲回书房，心里直喊苦，谁会想到父亲大人今天竟然直接来到了自己的院子，靖南侯杨元如今已是户部尚书，但是那张中正严肃的面孔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冷冷地推开儿子还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厉声喝道：“你昨天又出去了？”
杨玄苦笑着行礼说道：“父亲，昨夜下了雨，所以想要出去走一走”，“你以为你去那悦来客栈能够瞒过几个人？”杨元坐了下来，在侧房的郑心儿听着声音便过来了，赶紧喊丫鬟给老爷端茶，杨元温和地看着儿媳妇笑了笑，示意她回房休息，一转念就冷若冰霜地说道：“这次科场的事情，其中关系何其复杂，你自作主张地揭发也就算了，我之所以禁你的足，便是想要让你躲过这场风波，你倒好，昨天又去越来客栈见那几个考生，今日皇榜贴出来，众人都看得分明，那几个人都在榜上，这让别人怎么看？”杨玄笑着应道：“孩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算是个门师身份，去看看考生也算本分，至于这榜单的事情，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在意”，“但是最近督政院正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情，额这件事情的起因，便是因为你逃出来的条子”，杨玄冷冷说道：“你要是以为为国出力，就不应该安排自己的学生进入三甲，如果你只是想要在会试上面培养自己的势力，那就不应该将李钢拖下水”，杨元看着这个漂亮的儿子，片刻之后微微叹了口气：“不论是在何地，都有自己一套通行的规矩，京都官场也是这样，官员有清官贪官，臣子有谗臣直臣，这是截然不同的道路，如果你想要作直臣，就不要走谗臣的路子”，听见父亲这般说，杨玄知道老人家心里的确有些愤怒，温和说道：“孩儿不愿作谗臣，也不愿作直臣，孩儿要作……权臣”，此话一出，整个书房的空气似乎将要凝结一般，片刻之后，杨元才轻声道：“权臣？什么样的臣子才能称作权臣？”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相爷有权，为父有权，马三宝那条老狗也有权，但是你以为这样便是权臣么？”杨玄平静地说道：“不是，因为这都是陛下给的权”，“那你想做怎样的权臣？”
杨玄诚恳地说道：“孩儿想要做一个连天家都无法判我生死的权臣，因为孩儿有自保的能力，却没有保护身边人的能力，所以孩儿需要权力”。杨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光里透出一丝担忧，杨玄无奈地一笑，之所以他会选择这么一条异常凶险的道路，自然是因为心里那抹极为浓重的黑色。许久之后，杨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冷意道：“以后莫要如此胡闹了，马三宝能够保住你一时，难道还能保住你一世？所以我警告你，不要和督政院方面走得太近”，杨玄低头恭敬受教：“孩儿明白，所以需要父亲不时提点”他知道父亲一向很是忌惮自己接手督政院的事情，只是杨玄自己却不这样认为。杨元缓缓闭上双眼，说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的非常好，就算李起明殿前说话，让你猜到李家是长公主的人，但是你也不应该亲自动手，如果事先和我说了，凭着我和相爷的力量，完全可以借着这次科场舞弊，将他除掉，而不至于陷入到当前进退两难的境地“。杨玄知道父亲说的话没错，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督政院联手处理李祭酒，只会造成一种极为开放的结果，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发展的主动权在督政院那边，他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一次，孩儿只是想要做一些想做的事情罢了”，这也许只是很多人不屑一顾的****正义感，但是杨玄仍然保留了一些，他目前只是担心马三宝的后手是怎么安排的，似乎猜到儿子的想法，杨院睁开双眼，有一丝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