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姣好的申氏,一向刻意在杨府中蕴着那份含而不露的贵气,但今日她再顾不得容颜气质之类,面色苍白,悴憔不堪,抱着老爷的双腿,嘶声哭泣道:“老爷,您倒是说说话呀?”鹏儿年纪还小,可禁不住这么毒打的。”
杨尚书看着身前的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申氏在杨元的元配死之后,就跟了他。当年杨元虽已受封靖南候,但圣眷在暗处,依然不显山露水,对方身为国公的孙女,却嫁给他这个杨族旁枝作小,不知道惊煞了多少京都人,婚后申氏对他小意伺候着,体帖关怀着,硬生生将他从胭脂河上拉了回来。
所以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他对于申氏都是有一份情,有一份歉疚的,更何况这时候在那间书房里挨打的?”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杨尚书年纪也不小了,哪里会不心疼?但不管他心里是如何在想,他的面部表情却保持的极好,摇头训斥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父之过,慈母多败儿?”
便在此时,远处书房里又传来了一声惨呼,隐约听的清楚是杨鹏在痛的喊妈。
杨元的眉头稍一挑动,心头微微抽搐,本来就已经有些颠三倒四的劝诫之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申氏见老爷一直沉默,带着泪水的眼中坚毅之色流露了出来,将微乱的裙摆一整,便准备反身离开书房。
“回来!”杨元低声斥道:“杨玄做大哥的,教训杨鹏理所应当,你这时候跑了过去。让那孩子怎么想?”
“孩子怎么想?”申氏凄苦地回过身来,双眼泪汪汪的,“老爷,您就想着杨玄怎么想。却不想我怎么想?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心肝儿,难道您忍心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她一咬下唇,嘶声哭道:“不错,我当年是做过错事,可是他从河州来后,我处处忍让,小意谨慎,生怕他不快活,依您的意思,我四处打点着京中贵戚。就怕拖了大少爷地后腿,怎么说他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也有我的一分力,当然。我这个做母亲的,做这些事情理所当然,也不会去他面前邀功?”可?”可如今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就忍心下这么重地手?”如果他是记着当年的事情?”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好了!别动我的儿!我的儿啊?”
杨元看着申氏抽抽泣泣的模样,一股火气升上胸膛,斥道:“这是什么模样?杨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既然将那件事情丢开了,就不会再重新拣起来,他虽然年轻。但是是有心胸的?”杨鹏这件事情本来就做的太过,如果不给些教训,将来真把整个家门拖着陪了葬,难道你才甘心?”
申氏本就不是位普通妇人,今日知道天一楼被抄的事情,不过一转念便知道了这背后有着杨家大少与二皇子之间的角力影子,举手拈袖蘸了眼角泪痕,哭着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把柄被二殿下抓着了。杨玄这才么生气。”
这妇人与他儿子,对于杨玄动怒地判断倒是极为一致。
杨元将脸一沉,说道:“不是大事?刚才后宅书房送过来的东西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杨鹏年纪小小?”居然如此胆大心狠,虽然不是他自己动手,但是与他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非要你那成器儿子亲手杀人,才算大事?”
申氏忍不住为儿子开解道:“京中这种事情少了吗?谁家谁户没出些子事?”
没等她说完,杨元已经是拦住了她的话,冷冷说道:“这件事情不要继续说了。”
申氏很听话地住了嘴,但是眼角的泪痕蘸去了,睛眶里的泪花还在泛着,远处那间书房里的呼痛惨嚎之声渐渐低了下来,反而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感害怕惊恐,鹏儿是厥了过去还是怎么了?
杨元看着她地模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再联想到自己昨夜与杨玄商定的事情,心头微微一黯。
其实这几个月里杨鹏在京中整的生意,他不是一点风声没有收到,只是不怎么在意,总觉得小孩子家家地,能整出多大动静来?浑没料到,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似乎也低估了杨鹏的能力与手段。
“让杨玄管吧。”杨元和声安慰申氏道:“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越不避嫌的狠狠管,就说明他是真将杨鹏当做自己的骨肉兄弟,杨玄那孩子就算对着敌人都能微微笑,之所以今日如此强横,还不是因为他惯常疼着杨鹏,如果不是亲近的人,他一刀杀也就杀了,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怒?”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应该安心了。说句老实话,咱们这家,将来究竟能倚靠谁,你也是清楚的。”
申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杨府如今声势太盛,已成骑虎,只能上不能下。而杨元毕竟年岁大了,不说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总有告老辞官的那一天,往日后不论是她还是杨鹏,究竟有何造化,这整座府第能不能保一世平安,还不就是看府中大少爷能在这个国家里折腾成什么模样。
但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无论如何,申氏对于今日地杨玄,总会生出些许怨恨之意。
杨元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出了书房,往后宅圆子旁边的那间书房走去。
申氏大喜,急忙跟在了后面,连身后几个拿着热毛巾的大丫环也顾不得管教,摆着手让她们退下。
七拐八拐,下人们眼睁睁看着老爷夫人难得在府中走的如此之快,不免略感诧异,但联想到先前后宅子里传来的?杀猪声,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心想大少爷如此痛打二少爷,这老爷夫人赶了过去,怕不是要闹将起来吧?杨府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连带着家风都极为严肃认真活泼,下人们极有归属感,实在是很不愿意宅子里会发生什么事儿。
申氏迈着碎步,一脸惶急地往圆子里走,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但是看着自家老爷一如平常般冷静宽厚的后背,总是不敢抢先。
将将到了前宅与后宅交通地圆门口,便听着圆内又是一声惨嚎响了起来,无数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响着。声声惊心!
申氏此时心神早乱,骤闻此声,也根本没听明白是不是自己宝贝儿子在嚎。胸口一股悲郁气往上堵着,竟是哀鸣一声,昏了过去!
幸亏身后地大丫环们没敢因为她的斥退而离开,很守规矩地跟在后面,这才扶住了颤颤欲倒的夫人。
三间书房里最安静的那间。在临着假山旁的僻静处,是杨玄在家中办理院务的地点,一向严禁下人靠近。此时书房里却有三个人坐在里面。坐在书案后的。竟赫然是那位刚刚赴四处上任的小冷大人,冷秋雨,而坐在他下手的,是杨玄的门生韦一清与一处主薄程结实。
除却在圆子里面监刑地汪伦和邓大象,这三个人便是杨玄的心腹了,而冷秋雨的地位自然是最特殊地那位,他与杨玄有上下之分,又有淡淡朋友之谊,此时皱眉听着圆子里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该送到京都府去办的事,怎么就放在家里行了家法?与赵律不合,与赵律不合。”
三人之中,只有他才敢对杨玄的决定表示置疑。韦一清笑了笑,对这位小冷大人解释道:“这事儿暂时还不能闹大,真送到京都府去了,查出二少爷和宫里那位?”大家就没有转还的余地,特司大人也只好和二皇子撕破脸皮打一仗,但不论打赢打输,杨家二少爷总是没有好果子吃地,依京都府能抓着的证据,不说判他个斩监候,至少也要流到南方三千里。”
程结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应话,毕竟天一楼的事情,是他暗中点醒杨特司,等于说杨家二少如今地下场是他一手造成,虽然杨特司对于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但谁知道杨家大多数人是怎么想的呢?
冷秋雨又摇了摇头,明显对于杨玄用家法替代国法的手段不赞同,但也知道目前只能这么样做,忍不住微微讥讽说道:“咱们这位特司大人?”真真是水晶心肝儿的人物,家法狠狠打上一通,日后就算天一楼的案子发了,他在宫里,对着陛下也有了说辞?”至少二殿下想穷究杨府御下不严,纵弟行凶的罪名,那是没可能了。”
韦一清闻言一愣,心知肚明杨玄将这顿板子打的阖府皆知,目的就是为了传出去,事先堵一堵那些言官们地嘴,只是?”杨鹏犯的是刑案,这么解决,肯定是不行的。
冷秋雨笑着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你就不要瞎担心,你那位门师早有安排。”韦一清心想,这件事情和四处没什么关系,大人喊你来,一定就是有什么安排,只是也不方便继续去问。
程结实走到窗子旁边,隔着假山远远看着圆子里的板起臀颤,肉开血溅,哀嚎连连,纵使他是督政院的官员,也不免有些心慑于杨玄的心硬手狠,看着那些在板子之下痛苦万分的杨申两家子弟,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韦一清又开始在书案上忙碌地抄写着一些马上要用的文书。
申氏醒了过来,正准备去找杨玄拼命,一揉眼睛,才发现圆子里正在打的都是自家的那些纨绔亲戚,虽然那板子下的极狠,血花溅的极高,小子们叫痛的声音极惨,但只要不是自己的亲生崽儿吃苦,申氏是一点意见也没有,重新回复了杨氏夫人的高贵与端庄,冷冷地看了场间一眼。
在妇人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杨鹏小打小闹是会的,但在京都搞了这么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断然是受了些邪魔外道的引诱,场间这些娘家的子侄,杨氏的族人,自然就是罪魁祸首,她越看越是生气,听也不听娘家的亲戚向她求救的呼喊,将牙一咬,对汪伦那干家中护法喝道:“大少爷让你们打,就给我使劲儿些,不治好这些小兔崽子,怎么出得了这口恶气!”
说话间,夫妇二人进了书房,一看见房角处趴在长凳上,下身*着的杨鹏,申氏顿时乱了方寸,扑了上去,心疼地看着儿子背后臀上的道道血痕,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一道道肿成青红不堪模样的棍痕:“我的儿啊?”
一只手伸了过来,上面拿着一张手帕,为她拭去面上泪痕。
申氏一看,竟是杨玄?”她咬着牙,没有露出怨恨的神色,却依然止不住有些幽怨。
杨玄已经回复了冷静,一通毒打之后,气出的差不多了,安慰说道:“没事儿,您让一让,我给弟弟上药。”
申氏万分不舍地退到一边,看着杨玄将药抹到杨鹏的身上,这时候,杨鹏已经被整治的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时刻可能昏厥过去。
杨元往旁边一看,自己的儿媳妇儿和女儿都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站着,心儿的眼里满是惊恐的痕迹,想来先前这顿打确实骇人,而杨思的眼中却带着泪痕,不是心痛弟弟体肤之苦,而是悲于弟弟不成材。他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才和声对杨玄问道:“安排的怎么样了?”
“依您的意思,杨鹏今天晚上就走。”杨玄恭敬说道:“已经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