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轮马车的车轮碾过官道上刚刚生出来的小草,与路面上的石缝一碰,发出咯咯的声音,与车枢间的簧片响声和着,就像是在唱歌一样欢快。
出国商的道路上尽是一片欢愉景象,小鸟儿在远方水田边的林子里快速飞掠着,青青的禾苗展露着修长羞怯的身姿,水田边的野草不屑一顾看着它们,道路上车队络绎不绝,河道上货船往来,将国商的出产经由各种途径运出去,卖给天下人,好一片热闹景象。
一列车队由官兵开道,很轻松地通过了最内的那道检查线,本来官道上的货车们都不敢与这辆车队争道,下意识里停了下来,但那队马车中有人看了两眼,似乎是发现今天国商出货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缘故,便下令让自己这行人的车队停在了道边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让货车们先行。
车队倒数第二辆马车中,是昨日刚被去了乌纱、除了官服,可怜兮兮的国商转运司官员,这几位官员都是长公主安插在国商的心腹,虽然曾经想到过,杨特司到任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确实没有想到杨玄竟是如此不给官员和那位岳母留脸面,干脆至极地将他们抓了起来,而且用的名义?”竟是工潮之事?”这些官员此时当然知道,自己是中了杨玄的套子,内心惶恐不安。
不过杨玄并没有马上开堂审案,这些官员自有亲友,昨天夜里在狱中就知道。杨玄准备将自己这些人带到苏州,交由江南总督薛仁贵薛大人亲自审问,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官员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对督政院的老虎凳,辣椒水,这案子哪里容易这么定下来?就算督政院方面掌握了司库们反水地口供。可是只要自己到苏州后抵死不认,薛仁贵薛大人,总也要给长公主些许脸面,只要拖些时辰,只要京都的压力到了,杨玄自顾不暇,想必也不会再理会己等。
“为什么要给薛仁贵去审呢?”春秋半倚在车窗边上,微微皱眉。
杨玄低着头说道:“这事儿我不适合做。”
春秋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自从工潮那天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往日里的彼此信任似乎减弱了少许,相待有礼,却多了几丝生疏。春秋事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什么,知道自己当日提出出游,确实有些让杨玄难为,但是后几日看杨玄总是这般刻意清淡着,她也不好主动开口解释,毕竟不论怎么说,春秋身为****圣女。地位何其超然,杨玄的骄傲也触动了她的骄傲。
于是两个人目前便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对答。
“我想再确认一次,银子到帐了没有?”杨玄皱眉问道。
春秋脸上浮着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讽杨玄地患得患失。轻声说道:“上次在苏州就说过,何必如此担心,莫非你现在信不过我了?”
杨玄忽然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低声嘱咐了身旁的念君几句,便掀开车帘下了车。念君微微偏头,好奇地看着春秋,不知道这位名声满天下的姑娘气,究竟是怎么得罪少爷了?”这些天她看的清楚。少爷虽然与这位春秋姑娘没有什么男女之私,但起先的表现像极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这几天却有些奇怪。
春秋被念君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颜笑道:“看什么看呢?”
念君没好气道:“就兴你看我,不兴我看你?”
春秋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将双手往腰旁一揣?”却发现揣了个空,她这些天一直穿着婢女的衣裳。而不是惯穿的花布祆子,身前并没有那两个大口袋。
她望着念君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杨玄喜欢地女子是什么模样。”
这话是实在话,春秋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姚丹丹乃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为什么杨玄在丹丹面前却能保持着镇静,刻意维持着距离,就算在那一夜颠狂之后,对丹丹也没有什么牵挂之情,这下江南数十日了,杨玄竟是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比如丹丹最近过的可好之类。
就算再是绝情之人,对于曾有过一夜之缘,同车之福的绝世美女,总不至于如此冷漠,于是乎春秋甚至开始怀疑,杨徐娜此人是不是有些隐疾,比如像陛下那般?”
可是偏生杨玄却收了念君入房,春秋这一路行来,当然知道念君这个大丫环乃是杨玄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这些天,也没瞧出来念君究竟有什么奇异处,长相只是端庄清秀,远不及姚丹丹柔媚丰润。
听着春秋姑娘说到?杨玄喜欢的女子?时,念君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应道:“少爷?”怎么能喜欢我。”
春秋苦笑着摇摇头:“不喜欢你,又怎会收你入房?虽然杨玄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会如此行事。”
念君忽而抬起脸来,露出骄傲与自信地神采:“姑娘弄错了,少爷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春秋品咂着这两个字,想起来念君好像是从小侍候杨玄长大的人,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心里犹疑着,像杨玄这种冷血无情、以算计他人为乐的年青权臣,真地是?”重情之人?
她叹了口气,由于衣服上没有大口袋,只好有些遗憾地将两只手袖了起来,问道:“念君姑娘,那你先前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其实念君对于前些天总是与少爷形影不离的这位春秋姑娘,有些许抵触情绪,毕竟对方又不是少奶奶。而且又是敌对的****人。但后来接触地多了,就像许多和春秋接触过的人一般,念君也很容易地就喜欢上了这位言辞温和,行事光明,性情直率而不鲁蛮的姑娘家。春秋这人身份高贵,面容虽然看似淡疏,说话不多。但是待人却极诚恳,不论是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会平等看待,而且是从骨子里的尊重与平等?”比如现在还是大丫环身份地念君?”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世人多矣。
此时听着春秋姑娘发问,念君不由掩唇而笑,说道:“和姑娘想的一般,我也是想瞧瞧少爷喜欢地人是什么模样。”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春秋睁着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眸,像看可爱小动物一样看着念君。半晌之后,双手互套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胡人会不杀人吗?”
西胡北蛮,数百年来不知道残害可多少中原子民,凶恶之名传遍四野,念君很坚决地回答道:“不可能!”
春秋缓缓眨眼,微笑说道:“同样地道理。”
微风拂过杨玄的脸,告诉他现在就是春天。他闭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地小风。嗅着风中生命的气息,十分惬意,眼前水田那头的树林青叶被风儿吹的沙沙的,忽然间他地眼帘微动。听到了后方也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不是风拂林梢,不是扫大街,不是掷骰子,不是铅笔头在写字,不是春蚕把那桑叶食。
是她在走路,村姑在走路。
杨玄没有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为什么是不可能?”
“嗯?”春秋平静地走到他身边,用一个字表示了自己的疑问。清淡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对马三宝在表示疑问。
杨玄唇角微翘,说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据院里的消息,****太后已经开始着急你的婚事了。”
春秋将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方水田里的耕牛,浅浅一笑。知道自己与念君在车厢中的对话被他全听到了,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真气恢复的不错。”
杨玄睁开了双眼。盯着一只落到耕牛背上的小鸟,笑着问道:“我问地是?”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
春秋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不由无奈应道:“总是喜欢这般口花花的,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杨玄默然,想到昨天与七苏的那番谈话,自己重生之后有许多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但与春秋?”似乎只能说不能做?他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春秋微笑说道:“在上京城里,你曾经说过,但凡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动物,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地?”而我自忖,并没有那等容颜引发你的心思,毕竟我的身份不一样,你有所忌惮,又不可能获取什么利益,怎么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