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这个夜里,有很多人没有睡好觉,有很多人在忙碌着,甚至有些人是整夜都没有入睡,而且苏州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国商新春招标的第二日还是如期到来了。
这是规矩,这是朝廷往日的规矩。
所以就算白公公与李莫言以苏州城禁严以及阮小虎遇刺为由,要求转运司将招标的日期往后推迟几天,杨玄依然斩钉截铁,无比强悍地要求招标必须准时开始,一刻都不准推迟。
周家已经争取到了一晚上的时间,如果再给他们多些反应的时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杨玄揉着发酸的眉心,强行掩去面上的倦容,看着鱼贯而入的商人们。他发现这些江南巨商的表情虽然依然平静,但眸子里还是藏着股奇怪的情绪,看来昨天晚上阮小虎遇刺的事情,也给他们带去了极大的困扰。杨玄只是暂时无法判断出,这种变化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好还是?”坏。
周家父子是倒数第二批走入国商大宅院的人,身后跟着族中的长随与帐房先生,满脸温和地四处行礼,官员与商人们稍一敷衍便移开了眼光,谁也不敢当着杨玄的面,再和周家表现的太过亲热。
当周家父子在正堂前行礼的时候,白公公与李莫言和煦相待。很明显是在表示对对方地支持。杨玄冷眼看着,笑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对方入座?”周朝地眼神很奇怪,显得很镇定,看来对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不怎么害怕自己会对昨夜阮小虎遇刺一事所进行的报复。
在大门关闭之前,江南水寨的人也到了。
阮小虎的身后,除了杨玄派过去的那几名户部老官之外。贴身的护卫就只剩下了三个,其余的兄弟已经葬身在昨夜的长街之上。
今日地阮小虎脸色惨白。看来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办法恢复,只是今天事关重大,所以他强撑着也要过来。
与身上地绷带相比,他额上的白带显得格外刺眼与雪亮,他后方的下属头上也带着白色的布带,在这春季之中。散着股冰雪般的寒意。
带孝入国商门,几十年来,这是头一遭。
宅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这样一群带着孝,浑身挟着杀气地乙四房强盗身上,以闽南任家。泉州付家为首的商人们行出房间,与阮小虎见礼,轻声安慰。
阮小虎在下属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正堂之前,看也没有看一眼第一间房内的周家父子二人。轻声开口说道:“阮某还是来了。”
白公公与李莫言的脸色有些奇怪。
杨玄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马上回复了平常。平静一摊右手,沉稳而坚定说道:“只要你来,这里就有你地位置。”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杨玄这句话的意思,而白公公与李莫言却根本不可能由这句话指摘杨玄什么,今天江南总督薛仁贵称病而不至,如今大宅院之中,便是杨玄官位最高,明摆着薛仁贵是让杨玄放手做事。
但是周家的靠山们也不会眼看着整个局面被杨玄掌握住,白公公略一沉呤后说道:“阮先生,听闻昨夜苏州城里江湖厮杀又起,贵属折损不少?”不过,这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啊。”
阮小虎的出身毕竟不光彩,所以周家那位老太君才敢请天下会的高手来进行狙杀地工作,毕竟如果能够将阮小虎杀死了,可以解决太多问题,而且事后也可以推到江湖乱斗之中。
白公公此时这般说法,不外乎就是想坐实这一点。
杨玄却根本不屑再与对方计较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倒是听着白公公说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八字后,怒火渐起,双眼微眯,轻声说道:“白公公,不要*本官发火。”
这句话说地虽轻,但声音却像是从冰山的缝隙中刮出来,从地底的深渊里窜出来?”那般冰冷阴寒,令闻者不寒而栗。
不要*本官发火!
这句话钻进了白公公的耳朵里,让这老太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赶紧住了嘴?”不和这个天杀的娘们儿少年赌气,就让他去吧,反正周家已经准备了一夜,呆会儿只要自己盯着就不会出问题,如果这时候让杨玄借机发起飚来,谁能拦得住他?坏了大事可不好。
一旁正要开口的李莫言也是心头一寒,赶紧将准备说的话噎了回去,昨天夜里他们都以为杨玄会在震怒之余,莽撞出手,所以彼此都已经写好了奏章,做好了准备,就准备抓住杨玄这个把柄?”没料到杨玄反而是一直保持着平静,让他与白公公好生失望之余,也都清楚,杨玄心里那股邪火一直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一想到倒在杨玄手下的尚书大臣们,李莫言也退了回去,长公主要保的是周家的份额,又不是周家的面子。
又是一声炮响,国商大宅院外的纸屑乱飞,烟气渐弥。
杨玄眯着眼,看着这幕有些熟悉的场景,不知怎的却想到了去年,在离开****上京的那一天,闻知孔孟死讯的那一刻,那一天,上京城门外给自己送行的鞭炮,也像是在给孔大家送行。
今天的鞭炮是在给昨天晚上死的那些人送行?
阮小虎带着属下沉默地走回了乙四房,将自己头上系着的白带取了下来。仔细地铺在桌上。笔直一条,身后地兄弟们也随着大哥将白带取下,铺直,一道一道,刚劲有力。
杨玄地眉头有些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商负责唱礼的官员,再一次站到了石阶之上,国商第二日的开标。正式开始。
昨天一共出了五标,国商一共十六标。除了最后的两分捆绑八标之外,还剩下三标,放在最开始唱出。
周家依然按照江南商人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喊价,反而是阮小虎似乎没有受到昨天晚上事情的干扰,很沉稳地开始出价,夺取了其中一标
而其余两标被闽南任家与泉州付家得了,这大概都是昨天夜里在江南居上商量好了的事情。
阮小虎夺的那标,依然是行北地路线,杨玄拿到花厅的报价之后,确认阮小虎得了此标,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阮小虎没有意气用事,这点让他很欣赏。
这三标竞价,进行地是平淡无奇,价钱也与往年基本相当,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地方。但场间所有的商人官员们都没有大的反应,因为谁都知道。今天的重场戏在后面,就在周家势在必得的后八标中。
“行东南路兼海路二坊货物,共四标,开始出书,价高者?”得?”
国商转运司官员站在石阶之上,面无表情地喊着,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喊了多少年,每年这句话喊出来之后,就只有周家会应标,没有人会与周家去抢,所以喊起来是觉得寡然无味,意兴索然。
但,今年不一样。
唱礼声落,第一个推开门,递出牛皮纸封地,正是乙四房!
宅院里嗡的一声响起了无数议论声,阮小虎,这位传闻中周家弃了的七少爷,终于开始对周家出手了。
甲一房里的周朝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以往这些年中,因为自家的实力雄厚,加上长公主在后审看着,江南商人们没有谁敢与自己叫价,所以周家在后八标里和家在前六标中一样,都是唱独角戏。
这种戏码唱久了,终会感到厌倦,今日终于有了一个人来和周家争上一番,周朝在微感警惧之余,也有了一丝兴奋。
他微笑着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多二,压下他。”
周康大惊失色,父亲地意思是说第一轮叫价,就比去年的定标价多出二成?那如果呆会儿第二轮阮小虎真的有足够的银子,继续跟下去,自己这边怎么顶得住?
周朝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多出地两成,压的不是阮小虎,是别人。”
周康大惑不解,心想今天地国商宅院之中,除了有钦差大人撑腰的阮小虎,还有谁敢和自家争这两大标?在这位周家少爷的心里,仍然坚定地认为,阮小虎的底气,来自于杨玄私自从户部调动的银子,而其余的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周朝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明镜似的,杨玄昨天让阮小虎四处扫货,这就是想让江南其余的商人们变成一头饿狼,而一匹饿了的狼,谁的肉都敢啃上两口。
当两封牛皮纸封递入花厅之中,所有关注着此事的商人官员们都将屁股落回了座位上,吐出了一口浊气,知道好戏正式上演了。
但似乎有很多人没有猜到这出戏的走向。
乙一号房的房门也被缓缓推开了,递出了一封牛皮纸封到门前官员的手中。
泉州付家!
举院大哗,谁也没有想到泉州付家居然会在两虎相争的时候,来抢这杯烫手的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