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眉头紧蹙,眼中有一丝冷意缓缓凝聚,声音带上了冷然,“我家主子虽为人不同于常人,然晚辈看来,我家主子绝非前辈口中那般不堪。即便我家主子乃邪魔之人,应该做什么,晚辈心中自然有数。既然二位鬼老对我凤宫及我家心存有芥蒂,那晚辈便此告辞。”云棠当真转身便走。已不是一个人说他是愚忠愚孝,在助纣为虐,然而主子从未要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许有些时候主子的手段确实过分激烈,但是世人为什么总要对主子如此刻薄。
白鬼先是一怔,随后低低地笑开,仿“难道你便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云棠稍稍停下一步,道,“我自然想,然该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我不会强求。”云棠斩钉截铁的说完,便此决然而去。
西凛见云棠这么快便出来了,惊愕的开了口,“云兄弟,怎么,你这么快便走了?”
云棠神情缓和了些,道,“西兄弟,唐姑娘,在下便此告辞。”
西凛和唐糖面面相觑,能察觉出云棠有些生气,然他好像很少生气,除非是关于……西凛盯着唐糖,有些纳闷的道,“他究竟是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唐糖默默无言,过了好会儿,她缓缓伸了个大懒腰,开了口,“反正这次我是不会相信鬼老了,云姐姐她绝不是坏人。”
西凛哼了一下,“琉宫被凤宫被大水淹没,整个岛的人无一生存;杨家的主子则被云妆断了手脚,死伤无数……她这样的人也会是好人?云妆她简直就是个妖魔。”西凛说罢,不雅的打了个哈欠,不想和唐糖再计较。然一转身,却见一道白影瞬间闪过,消失在茫茫月色中,西凛不觉心中一凉,什么人?竟能如此之快?连主子都不曾察觉。
云棠在路上兜兜转转绕了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回到锦公子那边,夜色凉意深深,晚风阵阵袭人。他忽然一顿,“何方高人?”云棠冷然开了口,“何不妨现身一见?”话他音未落,一袭白衣便出现在他眼前,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她那样静静地在那里,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一幕恍若月中仙子降临凡尘,此情此景此人只应天上有,只是那白如雪的身姿云棠永远都不会认错。“主子?云棠拜见主子。”云棠打算跪下,一只手伸过来缓缓抬住了他的手。
“云棠,不必了。”云妆的话音轻柔,仿佛只是无意间发出的。
“谢主子。”云棠看着云妆,弯弯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里的笑意却未削减,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
云妆许久没有再开口,云棠亦不敢贸然出声,对于云妆的出现,心中的惊喜居然不多,反而有些见怪不怪了,甚至习惯了,又或者,他从来便没有觉得她不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让云棠感到十分离奇。“云棠,你没有什么要问吗?”云妆半响,终于开口问道。
“我,我……”云棠有些再三犹豫,“主子。”他忽然跪了下来,咬牙问出了心中疑惑,“云棠斗胆,请问主子云棠的爹爹娘亲究竟是何人?而今他们还在世吗?”
云妆没有如同云棠料想中的生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沉默了好半晌,“你若真想知道,便自个儿去找答案吧。”她嗓音很轻,甚至有些温柔,其中潜藏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云妆缓缓背过身,“云棠,你起来吧。”
“云棠谢主子。”云棠眼定在云妆的身上,云妆便像朵独立在潋滟池塘中不兴水波的白莲,清雅而静谧。在她的身上,云棠感到有一份与她冷漠外表所不同的温馨,他缓缓起身,平复好心情,又问,“主子,你为什么时候到了?”
“刚到。”云妆看了他眼,淡淡地道。
“哦。”云棠微微点了点头,“主子来此亦是为了寻宝藏吗?”云棠忍不住问道。
云妆沉默,好半晌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云棠脸上,许久开了口,“云棠,你觉得我云妆会是喜爱那种俗物的人?她独活了这么些年,孤苦了这么些年,生死都早已全部抛下,岂能还想不明白:富贵荣华皆如土,生不带来,死不都去,这等无用的身外物,她又何必花心思去操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世无常,百年一瞬,她若有求,亦只不过求一件事,一抹黄土。天意薄凉,人生沧桑,这些年,云妆早已累了。”
云棠的心随着云妆的话音,一下下的跳动。直到云妆说完沉默了,他才稍稍恢复过来。“主子不能如此悲观。人世虽无常,然至少还有人事值得你留恋。”
云妆一袭白衣,背着双手卓然立在风中,眼神冷淡疏离,似乎笼罩着一层凛冽寒意,像化不开的冰。时间恍若静止,刺骨的风带来阵阵的凉意,云妆凝视着云棠好半晌,幽幽的开了口,“于云妆,这样的人早已化作黄土,这世上于她已是无意。如有百年千年,只不过蚀骨折磨,倒不如早些归去。”
“主子,你还有我。”云棠几乎便脱口而出,他沉吟了一会儿,“云棠会侍奉主子你终老。终身与你不离不弃。”
云妆凝着云棠的眼眸忽然沉了些,似是悲伤,似是怀疑,终究如同不清不楚的雾气,隐藏不见,“数声鶗鴂。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云妆慢吞吞的说完,眯眼长叹了口气。
“主子?”云棠忽然觉得眼前的主子有些不同寻常,像换了一个,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主子就是主子。云妆漫扫了云棠一眼,悲凉一笑,“十六年前,你云容主子曾爱上了一个人,她为了这个男子,不惜违背凤宫的宫规,甚至与你师祖闹到要断绝母女关系。为了能跟这个男子在一起,云容主子私逃到外面,傻傻的以为这样便可以比翼双飞。说她傻,其实主子更傻,主子居然帮她私逃到外面,以为这样,她便真的能得到幸福。然而,那个男子最终还是背叛了她,甚至联合别人害死了她,而你云容主子死时,还怀着那个月的身孕。”云妆那遥远的、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的神情,是那么的幽远而寂寞,尽管以面具遮掩,然一瞬间,云棠还是感觉到了……
云棠记得,好像凤宫一直以云容为耻辱,都绝口不提云容,尤其师祖还在的时候。只有主子每年会在云容的几日,带着自己前去祭拜,直到现在都不曾遗漏。云容安葬的地方就是断情崖,每年夏末秋至,崖上便会开出一种红色的小花,这是云容主子生前最喜欢的花,她在的时候,每年都要拖着主子来瞧。主子本来只喜欢白色的花草,然每年的那个时候,主子房内都会插满了这种红色的花,深绿如墨的枝桠上,红艳似血的花朵……
云妆说话间,盯着云棠的眼睛忽然转冷,话音亦渐渐低沉,“你的云容主子,她最喜欢红色,除了红色,其他颜色的衣裳,她碰都不碰,一袭红裙,一只长鞭,艳贯江湖,因此人们称她‘血绝’,江湖人人闻名色变。可是,讽刺的是,当她为了那个负心的男子放下了最爱的红衣,换上了往日看都不看的素裙,然她怎么都没想到,最终竟是拿她自己的血染红了衣裙。你云容主子一生最是爱美,然她死的时候,容貌被毁,连手脚都被人给狠心的砍断了,腹中的数月的胎儿更被人被打死在腹中。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你云容主子还在叫着那个负心人的名字,她是死不瞑目啊。”一字一句,云妆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好像每个字都渗着血,说完,她忽然仰头大笑,惊划过幽静恬谧的夜空,然而笑声中却有着浓郁的苦闷,宛如这些年来郁郁积累的惘怅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似的,她仰首笑着、笑着,笑得是那般的无可奈何、那么的凄怆,“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不干风月。”
“云棠……云棠从来都不知道,她还会有如此的不幸。主子,究竟是什么人负了云容主子?世上竟又如此可恶的人!”云棠眉头紧紧拧着,心被一根线束缚,那线细如发丝,却又坚如钢刃,他紧紧地捏着拳头,指头不住微微的颤抖着,有一种横然出处的怒气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绝情的男子?云容主子一腔痴情,居然会落得如此结局。难怪凤宫会绝情绝爱绝意。也难怪,云妆会一直郁郁寡欢。
云妆忽然倒退了一步,盯着云棠的目光微移分毫,然而竟是凉意沉沉,似痛似恨,难解难分。云妆又倒退了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主子?”云棠本能地上前想扶住。
“你滚,不要碰我!”云妆嘴角扬一扬,露出几分不屑与恨意,沉声开了口,“不要碰我!滚。”她握成拳的手不由微微发抖,看得出来正在尽力的隐忍着什么。
云棠愕然地看着云妆,一颗心忽然急遽下沉,还莫名紧紧地痛,“主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云妆死死的盯着他,喃喃地开了口,“不可以,果然不可以,不可以。”云妆整个人似是失了魂、掉了魄,眼神凄楚而心如刀剜,眼色诡谲,声音尖锐,“原来我居然也做不到。难怪,难怪她要那样做!云棠,我……”云妆话未说完,一转身便如同黑空中的大鸟般飞掠而去,瞬间便消失在小白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