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滔和王武俊是什么岁数的人,哪里看不出李适的主意,这个皇帝不靠谱,他们怎么办?自从安禄山谋反失败,后来的节度使们更愿意与朝廷保持友好关系,没事不会造反。可一旦天下太平,李适这个皇帝能放过他们吗?
在魏州苦苦守城的田悦知道消息后,立刻派出谋士王侑、许士则前去游说朱滔,演讲稿如下:
“朱司徒您奉诏讨伐李惟岳,不到十日,就攻克束鹿,拿下深州。李惟岳胆怯,王武俊才能趁机斩了他的首级,这都是您的功劳!我们听说皇帝曾下诏,谁攻下李惟岳的土地,那块地归谁所有,现在,朝廷竟然把深州给了康日知,这是朝廷失信于天下!而且,当今圣上独断独行,有秦始皇、汉武帝的风范,将来一定会诛杀功臣,还会荡平河北,官位不能再父子承袭。您看功臣刘晏等人被杀,梁崇义死后族诛,一旦魏州被朝廷攻破,夺取燕赵就如探囊取物。魏博地区保全,河北才能安全,如果您能发兵帮助田悦,他定会以死相报,并将贝州送给朱司徒。”
朱滔正对朝廷满心愤恨,听到这番话,又有贝州这块肥肉当诱饵,他当即答应前去协助田悦,又派了一个叫王郅的使者去恒州求见王武俊。
王武俊也正在心里大骂李适,李适刚刚下了一道诏书,命令王武俊拿出三十万粟给朱滔,还要给马燧送去五百匹战马。李适这家伙过河拆桥,真不地道!
正骂着,王郅来了,代表朱滔劝王武俊发兵协助田悦,王郅说:“当今天子因为您英勇善战,才分散您的粮食马匹,以此削弱军队。您不如前去解除田悦的危机,不但保住了粮马,又有仗义扶危的声名。想当初您诛杀逆贼李惟岳,而康日知连赵州都没迈出,无功于国,却得到了两个州县。这是朝廷不公,河北的士人都以您没有得到深州而替您不值!”
一番话说到王武俊的心坎上了,王武俊当即派人去与朱滔约定起兵日期。
得到王武俊的应允,朱滔又打起了张孝忠的主意,他又一次派蔡雄前去游说张孝忠。
张孝忠不是反复无常的人,易州就在朱滔和王武俊的辖地之间,他知道一旦违抗朱滔,易州很快就有危险。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哪能轻易变节?何况,张孝忠早就知道,“朱滔这个人口气大见识浅,可以虑始,难以守成”,又怎么会与之为伍?
张孝忠对蔡雄说:“李惟岳叛国作乱,我承蒙朱司徒举荐归国,现在是大唐的忠臣。我的性子直,既然已经效忠王室,就不会再帮助逆贼。从前我与王武俊共事,而且我和他同为藩人,常年交好,知道王武俊心肠乖僻,不能太相信他说的话。请转告朱司徒,记住我的这番话吧,等出了什么差池再想起来就晚了。”
张孝忠一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对曾经帮助自己的朱滔提出忠告,可谓仁至义尽。
朱滔有个叫刘怦的表弟,为人忠义,平日最得朱滔信任。朱滔出征时,就任命这位表弟为幽州留后。刘怦听说朱滔想要起事,连忙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司徒您现在位高尊崇,待遇为藩臣之首,就连您的故里也由您的官职命名,这是大丈夫千古之名。只要您秉承忠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见您近日乐战,不考虑今后的成败,您难道忘记安禄山、史思明当日的下场?暴乱招致灭亡,他们现在除了骂名还有什么?我与您素日亲密,得到您的恩典,如果不把这些话告诉您,就是辜负您平日的信任。请您仔细考虑,以免日后后悔!”
忠言逆耳,虽然不爱听,好在朱滔知道这个表弟一心为自己着想,还感叹了一番刘怦对自己的忠心。感叹完毕,他又去联合李纳。
当时正在濮州的李纳也快撑不住了,曾经打败他的刘玄佐把濮州围个水泄不通。朱滔的使者无疑是根救命稻草,李纳想都不想就答应与朱滔等人联兵。
田悦和李纳已是穷途末路,却突然看到了希望。朝廷那边,本来一片光明的胜利前景,就这样被李适一次赏赐“赏”得一干二净。
让人头疼的“四王”
决定造反后,朱滔才发现造反没那么容易。
经过一场安史之乱,不但朝廷害怕,幽州地区的士兵更害怕。他们的祖辈、父辈跟随安禄山造反,落得身首异处,士兵们更相信大唐有天命,不能说反就反。
想要反抗朝廷,必须有充足的理由,田悦好歹曾散尽家产供给士兵,又说自己造反是为了报恩,士兵们才跟随他。李惟岳、李纳仗着李宝臣、李正己的余威,才能得到士兵的拥护。朱滔既没有被天子剥夺封地官职(天子刚刚赏过他),和士卒又没有常年感情积累,想要造反谈何容易。
朱滔第一次鼓动士兵造反遭遇失败,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朱滔站在演兵场上,慷慨激昂地对着士兵大喊:“各位浴血苦战才攻下城池,朝廷却不给奖赏,不如各位立刻开拔,击破马燧的军队取来财物粮食。各位以为如何?”
朱滔喊了三遍,军中没有人答应。最后才有将领说:“幽州人于安史之乱中死伤甚多,如今想起来还痛彻心扉,我们再也不想有这种遭遇。朱司徒兄弟受天子厚爱,士兵也得到了应有的赏赐,希望您不要有别的想法。”
比起田悦那番感天动地的即兴讲演,朱滔显然差了不止一个层次。他碰了一鼻子灰,偷偷杀了几十个不听话的将领。
赵州的康日知察觉到朱滔的企图,连忙派人告知李适。李适没想到朱滔会突然起了反心,现在田悦和李纳还没死,他还有用得到朱滔的地方,连忙封朱滔为通义郡王。朱滔主意已定,不把朝廷的封赏放在眼里,他分出一部分兵马与王武俊攻打赵州,这队人马被坚守的康日知击败。朱滔又在束鹿驻扎,准备带兵救援田悦。
士兵们知道要南下救田悦,又开始大吵道:“天子下诏令朱司徒回幽州,现在您向南救魏博,也是奉了天子命令吗?”朱滔吓得躲了起来,善于游说的蔡雄大声说:“当初天子说过取了成德,得到的州县就赏给有功者,我们拿下深州,现在却被赐给别人。况且天子赏下丝帛给诸位,却被马燧掠走,现在司徒南下,是为了诸位,不是为了他自己!”
马燧自己拿家产赏赐士兵,现在却被蔡雄污蔑成抢劫犯,真够冤的。
士兵们也知道蔡雄在胡扯,不想撕破脸,他们说:“我们很感谢朱司徒的美意,但南下终究不是奉了朝廷诏书,我们还是回幽州吧!”朱滔没办法,带着军队回到深州,又杀了违命的二百多人。靠着杀人立威,幽州士兵不敢再反对,朱滔顺利与王武俊会合,奔向魏州。
田悦在魏州早已打得筋疲力尽,知道救星要来了,一时激动,派手下出城与王师交战,大败而归,好在朱滔和王武俊及时赶到。朝廷担心马燧、李抱真兵力不足,又派李怀光亲率朔方军队赶到魏州。
李怀光性子急,又想赶快立功,刚到魏州就要出战。马燧知道朱滔、王武俊都是狡猾的老将,连忙劝李怀光不要轻举妄动。
打从安史之乱以来,朔方军由偏师变为朝廷倚重的王牌军,将领们越来越目中无人(除了郭子仪),连李光弼都只能勉强镇住他们,最后还被仆固怀恩摆了一道。李怀光当然也不会听马燧的话,他带着兵冲向朱滔的营垒,朱滔和王武俊早已埋伏在连惬山,打了李怀光一个措手不及,还切断了唐军的退路。眼看形势危急,马燧又出奇谋,他派人向朱滔求饶,请朱滔放自己一条生路,让自己带军撤退还朝。
朱滔不是傻瓜,眼看就能胜利,他会放了马燧?
会。因为朱滔正与王武俊联兵,一旦马燧失败,共同敌人消失,他怕王武俊会趁机生乱。王武俊急忙劝朱滔不要相信马燧的求饶,朱滔看王武俊着急,更加坚信王武俊有不良企图,任由马燧带兵逃走。
马燧逃了几十里,到了安全地带,再次安营扎寨与叛军对峙。朱滔又被人耍了一回,只能惭愧地向王武俊道歉。很快,朱滔派军队打败刘玄佐,解救了李纳。
眼看敌军士气高昂,马燧知道四个反贼一时不能消灭,就命将领李晟联合张孝忠攻打涿州和莫州,断绝叛军的后路。
光明前途到了田悦等人面前,田悦感激朱滔前来营救,请朱滔让他做臣子,李纳和王武俊也要尊朱滔为主。朱滔连忙推让,提议四个人各自称王。于是,朱滔称“翼王”,王武俊称“赵王”,田悦称“魏王”,李纳称“齐王”,以朱滔为盟主,四个人分别犒赏“百官”。为了表示大方,朱滔没要田悦献出贝州,田悦暗喜。
消息传到长安,第一个倒霉的是朱滔的哥哥朱泚,他的兵权立刻被朝廷收回,人也被软禁在长安家中。朱滔还怕哥哥不安生,差人送了封密信给朱泚,约他一起造反。这密信被朝廷截获,翰林学士姜公辅认为留着朱泚肯定要惹大祸,奏请李适诛杀朱泚。
姜公辅,姜子牙加上辅佐,看这名字就像有见识的人,这人平日敢言事,李适挺欣赏他。看到他的奏疏,李适难得动了一回脑筋。朱泚和朱滔相距万里,彼此还有隔阂,朱泚怎么会知道朱滔谋反?当下没有治朱泚的罪。
这朱泚被弟弟夺了兵权不说,还要受弟弟连累。幸好朱泚平日会做人,皇帝信任他,大臣们喜欢他,谁也没为难他,李适还赏了他不少东西,让他安心。
称王后,朱滔等人开始寻找新的同盟者,他们不约而同地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藩镇楷模”、淮西节度使李希烈。
李希烈谋反
李希烈正处在人生“辉煌”时期。
自从打败梁崇义,李希烈占了襄州,对朝廷的态度日益傲慢。李适一看苗头不对,找来当初劝他不要用李希烈领军的李承,派李承出任襄州刺史,想着李承对李希烈了如指掌,怎么说也能牵制李希烈。临走时,李适担心李承会遇到什么危险,想要抽出一批禁军保护他。李承怕带着大队军马去襄州会打草惊蛇,引起李希烈注意,就推辞了皇帝的美意,自己骑着一匹马去了襄州。
李希烈既然占了襄州,就没打算还给朝廷,看到李承一个人过来当刺史,并不放在眼里。他命人把李承安置在外馆,每天都派人对李承威逼利诱,劝他与自己合作。李承呢?只说自己一片忠心为大唐,坚决不与意图不轨的人合作。
这下李希烈犯了难,留着李承?李承不听自己的话。杀了李承?无故滥杀朝廷命官,那是造反。现在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也没有援军,造反就是白白送死,不如保存实力,暂时不要引起朝廷警觉。
于是,李希烈带兵离开襄州,回自己的根据地蔡州。离开之前把襄、汉地区能抢的东西全都抢走,两地百姓家里空空如也,比遭了强盗还惨。李承当上刺史,辛辛苦苦整治了一年,才使这两个地方恢复了一点人气。李希烈那边却是加官晋爵,有钱有权有地盘,日子越过越舒坦。
李希烈和李承互相看着不顺眼,私底下给对方使绊子。李希烈派人到襄、汉笼络人心,李承也偷偷让心腹给李希烈的左右手周曾、王玢等人送厚礼。没过多久,李希烈接到朝廷诏书,命他为检校司空,兼淄青等州节度使,率兵讨伐李纳。
接到诏书的李希烈又开始动歪脑筋,他压根就没想过替朝廷打仗。李希烈带着三万人马先到许州,驻扎在许州一步也不肯多走。朝廷派人询问,他回复说:“已经派人去招降李纳。”
人是派到了李纳那里,却不是为了招降,而是为了互通声气。李希烈和李纳都需要援手,谈得那叫一个投机。他俩当下定下计谋,由李希烈首先夺取汴州。
汴州是汴宋节度使李勉的辖地,前文说过,李勉踏实又有头脑,还是李唐王室后代,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和李希烈合作。李希烈想了个歪招,他给李勉写了封信,说自己行军需要路过汴州,请李勉接待。
李勉看到信就知道有鬼,他请李希烈走另一条路,并恳求地说已经为他准备了犒军的酒水粮食。李希烈一计不成,干脆把李勉大骂一顿。李勉和李希烈同是节度使,胆敢辱骂朝廷命官,李勉知道李希烈必反无疑,他命汴州士兵森严戒备,防止李希烈发动突然袭击。
李希烈的胆子越来越大,明目张胆地和河北各个藩镇将领来往。更要命的是,李纳派人引导李希烈的军队攻打汴水,汴水是唐朝运粮必经之路。听说粮路被截断,朝野上下恐慌,幸好李勉修缮了蔡渠,运粮船改道,才解了燃眉之急。
收到朱滔、田悦等人的书信,李希烈也坐不住了,别人都称王,他还等什么?
十二月,李希烈自称“建兴王”、“天下都元帅”,正式造反。
河北地区,官军、叛军僵持,李抱真退守魏州。战争持续太久,消耗巨大,粮食供应跟不上,李适终于明白了当天子的难处。这时又窜出五个“大王”,乱上加乱。
782年,以胜利开始,以闹剧结束,削藩的道路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