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心想朱由检那边会不会已找到了无可,与其在这里乱猜,不如进宫再问,免得错过了及时的消息。凌云冲扔了那把剑,飞也似的奔回城内。
话说紫禁城内,此时方正安又一次求见朱由检,一是参劾凌云冲,二是关于驿站之事。朱由检本不想跟他见面,但王承恩领旨去找凌云冲的时候,他无意间在御书房门外与他碰了面。
方正安见他脸色阴沉,知他是不想看见自己,于是行礼道:“皇上。”朱由检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走了开去,却见方正安和自己错身而过,没有跟上来和自己又扯论驿站问题,心下一奇,回转身问道:“既然你在这里等着,难道你没有话跟朕说吗?”
方正安道:“我心里已经明白你的决定了。我想也不需要再多此一问了。”朱由检道:“那么你还是会坚持你的想法?”方正安道:“是的。”
朱由检道:“难道你就不可以改变你的看法吗?”方正安正色道:“这件事情是关键的所在。只可进,不可退,更不能让。”
朱由检当即怒喝一声:“放肆!”脸色骤然阴郁,瞪视着对方,森然道:“方正安,你不要以为朕对你一再忍让,你就得寸进尺。你一意孤行肆意妄为,根本不体会也不明白朕的难处。你眼里从来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你心里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看来你早就已经忘记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了。”
方正安看着眼前这个月白龙袍的身影,注视着他的怒目,平静的道:“没有,我并没有忘记你是当今的大明天子,我也没有忘记曾经跟你同生死共患难,一起流血流汗,我们一起走过大沙漠,度过了大风暴。我并没有忘记你是谁,而是你忘记了我们当初的梦想和坚持。”
朱由检道:“魏忠贤不是被咱们扳下来了吗?咱们当初要做的事情不是已经做到了?”方正安道:“可是东厂还是留下来了。”
朱由检理直气壮地道:“那又怎么样呢?东厂在凌云冲的手里,也就握在朕的手里,他听我的指示行事,那是朕的东厂,不是魏忠贤的东厂,你还要朕与你说多少次你才明白?”
方正安道:“并非臣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我只是不想看到东厂阴魂不散,我也不会让它死灰复燃祸害天下。昨天我已上奏皇上,我与凌云冲在东厂大堂争执之事,皇上真的无动于衷吗?”
朱由检道:“你以为他会像魏忠贤那样利用东厂为非作歹,但是朕却以为他的所作所为都在朕的控制之下。你难道真的不再相信你这个兄弟?”他虽然这样问方正安,但他又何尝真正完全相信过凌云冲呢?
方正安道:“我也很希望事情如皇上所言,可是我所见到的事实却令我难以置信。也许,我一直做错了一件事情,就是我一直把他当作是我自己一样的去看待,但是岁月匆匆人心各异,其实我应该很认真的把他看作是另外一个人。哎,这是我一相情愿的看法。既然已错,就让我来承受。但是臣希望皇上早作提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道:“听你的意思,你还是坚持曾经的想法,旧事重提,要朕废除东厂?”
方正安道:“如果皇上坚持要裁撤驿站,不如废除东厂。皇上为反腐而裁驿,得不偿失,皇上执意保留东厂,暗藏隐患。裁驿大不利,废厂极有利。”
朱由检听他如此说,一下想起之前他和自己因驿站问题的争执,冷笑一声,道:“那日朕命刘懋跟你算了一笔驿站的帐,各地官员冒充军务,奢华铺张,浪费国力,假公济私将驿递挪作他用,不胜枚举。
你所谓的军务传递,事实却是人浮于事,公差旅行,人人满足于做表面文章,个个计较于规格礼节,朕绝不容许举全国之力满足一己之私。
当时朕说要裁驿站,你竟说裁掉工部好了,方正安,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信口开河,有失体统。现在又跟朕说裁掉东厂,简直是无理取闹。”
方正安道:“臣不敢。工部的回扣风屡禁不止,众所周知,暗地里吞没的工程银两数目颇为巨大,仅一项工事的贪墨都可能比驿站的严重得多。腐化问题所涉及的领域方方面面,难以计数。
如果反腐时时处处模仿裁驿之举的话,那把工部裁掉自应首当其冲,臣不过是照实说话罢了。但是东厂当废,事实俱在,皇上为什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皇上不是期望国泰民安吗?难道要还留着东厂肆虐天下吗?”
朱由检不满的质问道:“你难道还像曾经那样认为现在的东厂和魏忠贤管制之下一样黑暗吗?你难道认为朕管制不了一个小小的东厂?”
方正安诚恳的说道:“臣非小看皇上的能力,我只怕皇上疏忽放任,反受其害。皇上剪除魏忠贤党羽,新建朝廷成员,然则矫枉过正,让朝中大臣借此排除异己,东厂趁机做大。”
朱由检断然挥袖,不以为然的道:“斩奸处恶何错之有?魏忠贤死了,魏忠贤的残党还在,在这紫禁城的宫殿内外来回游荡。这是一股可怕的势力。朝中官员要么为魏党开脱,要么作壁上观。
他魏忠贤有三座生祠都建到我朱家的祖坟边上了,可想而知这满朝文武大臣都倒到哪边去了?这还是我大明的朝廷、大明的江山吗?烂肉不割尽新肉怎么会长出来?”
方正安道:“皇上请听臣一言,臣希望皇上冷静分析形势,不急不躁循序渐进,以免朝廷力量失衡,而至党同伐异,风波迭起。”党争由来己久,从来就没有停息过,大明官场的党争就像海底的暗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量惊人,有着无所不摧的势力。
朱由检清楚的知道党争存在的事实和可怕的后果,他想有所作为,他想力挽狂澜,他想拆解这个困局,但他骇然发觉,自己被静悄悄地卷了进去,无处着力。
听到方正安此言,他不由得暗暗心惊,但表现得不动声色,理直气壮的道:“你知不知道朕这趟下旨揪查魏党查出多少人?共计二百五十八人!满朝的文武大臣,非魏党成员的竟寥寥无几。
朕琢磨来琢磨去,就算这朝廷官员半数没了,也要抓尽杀尽。清除魏党一定要做得干净彻底,既要除恶务尽,又要区别对待。不放过一个魏党,也不冤枉一个忠臣。朕自问心中有数,自有章法。不用你多加提醒指手画脚。”
方正安道:“臣只是觉得,皇上的做法有些急于求成。朝廷还是需要有人干事的,皇上喀嚓魏忠贤党羽可谓一时痛快,然而皇上新任命的大臣,只怕您也不那么放心。况且现任兵部尚书曾跟魏忠贤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个高寀为官老道隐匿极深,臣担心凌云冲与他勾连对皇上不利,所以旧事重提,请求皇上废除东厂,方是上策。”
朱由检怒色顿起,大声道:“难道你说什么朕就一定要去做吗?驿站之事,朕叫你做,你为何不照办呢?你就只认为你自己想的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你未免自高自大得过于过分了吧?看来你眼里已经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话已经很尖刻,声音也很大,那锐利的语确是怒气冲冲,无丝毫掩饰,瞬间将许久以来就隐藏在心底的怨愤一齐倾泻而出,此时朱由检的脸色已变,气氛骤然紧张,他与方正安争执的声音越变越大,响彻御书房外的回廊,惊得一旁的宫人侍从们连连后退,不敢抬头。
方正安见他面现怒色,叹气道:“皇上能否平心静气呢?听了你这句话,我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朱由检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也无事可做了,根本不用再留在京城,你离开吧。”忽然大喊一声:“承恩!”
王承恩立马跑来,躬身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朱由检道:“传朕的旨意,削去方正安兵部侍郎一职,让他不日返乡。”王承恩没想到皇上忽然会下如此旨意,诧异的看了看朱由检又看了看方正安,躬身领命道:“是,奴才遵旨。”然后弯腰退走。
方正安拱手道:“臣谢皇上成全。承蒙皇上看得起,臣以举子身份得皇上如此破格重用,已是感激涕零,每时每刻必诚惶诚恐,生怕辜负皇上的重托。臣深受皇恩,引起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揣测非议,臣怕皇上就此落下话柄,让人说皇上喜欢寻私情。臣何德何能,早该引退。臣先前已经向皇上提出辞呈,未得皇上允许。现在皇上亲下圣旨,臣万分感激,多谢皇上恩恤。”
朱由检听见此番话后,脸色顿时寒透了,看向方正安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冷冷的道:“朕与你名为君臣,但是朕从来都是把你当作朋友看待。如果你们个个清廉,朕又何必如此?驿站乃属兵部管辖,你一意反对朕,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如此激烈?如今大攻驿站,是维国事,还是怕稽核到自己头上,端出事来,嗯?”话中充满了愤怒和讥刺。
方正安按捺不住反驳道:“兵部是国家的兵部,是皇上的兵部,而不是我方正安的兵部,我只是兵部一个侍郎,是皇上任命的侍郎。我与兵部任何有私心杂念的人绝无私交。”
朱由检冷笑一声,逼视着他道:“机关算尽,明哲保身,拿我大明社稷的安危来做交易。事到临头辞官退隐,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你若清白无辜,那为什么对朕交办的事这么推诿?”
方正安见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毫不示弱的抬眸对上那凌厉的龙眼,理直气壮的道:“臣确实清白。臣心系大明社稷,为国尽责,问心无愧,出于一颗公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