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世武路上走得急,一顿饭的功夫都没花上就到了清水湾。可是进了村口,他脚下却犹豫了起来。
实际上,褚世武并不是那种莽撞后生,说是来相媳妇,真要他一头冲到别人家里去打量人家闺女,这样的荒唐事他还干不出来。但来都已经来了,就这么返身回去他又不乐意。更何况,他是真的想看一看,舅舅口中的杜家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光用听说的做不得数,谁家的闺女不是夸得又能干又贤良?村头麻子家的傻大妞还有媒婆子说文静呢。
褚世武立刻为难得在村头的土道上打起了转,苦思冥想了半天,他才猛地一拍脑袋,暗骂了一句猪脑子。
反正杜家人又不认识他,他找个借口上门去讨碗水喝,再趁机偷偷看一眼,不就得了?
褚世武没有功夫去细想,如果杜兰碰巧不在家,或是压根就不露面怎么办。眼下还有另一个问题使他犯愁,那就是,他连杜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要是贸然去问,万一正好问到杜家门上,这亲事不成还好,一旦成了,将来他还有什么脸面登老丈人家的门。
褚世武急得又转了两圈,忽然,听到附近有孩童的嬉笑声,他眼睛一亮,马上抬头寻找起了声音的方向。
不远处的河边上蹲着两个几岁大的小孩,应该就是这村子里的娃娃。褚世武顿时有了主意,麻利的顺着路边的斜坡下到田地里,朝那两个孩子面前走了过去。
“……二柱你真笨,编个草绳都编不好,待会儿大山哥打了斑鸠回来,看他不骂你。”
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长得粉嘟嘟圆乎乎像个面团,头顶上翘着两个羊角辫,模样十分乖巧讨喜。她对面的小男孩看着比她大一些,脸上脏兮兮的糊着泥巴,身上也溅满了泥点子,一看就是个野惯了的皮猴。
褚世武走到离他们六七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正要出声询问杜家在哪儿,就听到田地里传来了女子清脆的声音:
“梅梅,梅梅,回家啦,爹爹回来了……”
小女孩立刻抬起头,看见立在那儿的褚世武,便偏着脑袋,疑惑的眨巴了两下眼。褚世武冲她笑了笑,一下又有了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问路。
“梅梅,回家啦,爹从山上回来了。柱子,你娘刚才也在找你呢……”
田埂上走来了一个脚步矫健的少女,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近前。褚世武下意识的回头往她身上瞟了一眼,谁知这一眼过去,他竟象是被施了定身术,木呆呆的张大了嘴。
想不到清水湾这种小地方,竟然还有生得这般俊秀的少女。少女似乎是刚刚洗了头发,湿漉漉的青丝只用一根布条松散的束着,头发尾端像海藻一般缠绕着垂在胸前。她身上穿的是洗得发了黄的旧衣,衣襟上还缀着补丁,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装饰,却掩盖不住她本身俏丽的容貌。见陌生男子盯着自己打量,她并不像其他的女子那样羞答答的低下头,而是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探究的对望了过来。
“大姐,”小女孩兴奋的从地上蹦了起来,跑到少女面前,满脸笑嘻嘻的问道:“爹爹回来啦?他给我们带山鸡野兔没?”
“就晓得吃,爹在山上忙着砍树挣钱,哪有功夫给你这个小馋猫弄吃的?”少女笑着揪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头,目光却看向一旁的褚世武。
褚世武心头顿时激荡万分,险些从田埂上踩滑了下去。这少女笑起来简直判若两人,清清澈澈的眸子好像两瓣桃花,活泼明朗又透着大方。然而,令褚世武真正激动的是,她们的父亲在山上砍树?那岂不是……
“嘿嘿,”小女孩憨憨的笑着,捂着鼻子躲了躲。见褚世武一直站在旁边盯着她们发呆,她一双和那少女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来回扑闪了几下,忽然脆生脆气的开口问道:“你是到我们村找人的吗?”
“我,不是,我是路过……”褚世武慌张得舌头都打了结,连忙把眼神移向别处。意识到自家方才的表现看起来十分轻浮,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暗骂了自己一句。
“哦,”小女孩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仰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女,又看了看褚世武,便拉起少女的手,欢快的说道:“走吧,大姐。”
“嗯,柱子,我们回去啦,你也快回家去,你娘找你呢。”少女微笑着牵上小女孩,跟一旁的小男孩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往回走。
“等等……”褚世武和小男孩同时出声,少女和小女孩一齐回过头,看了看小男孩,又惊讶的看向褚世武。
褚世武急得直搔头皮,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脸膛都涨红了。
“杜兰姐,”小男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到少女身旁,拖着鼻涕道:“我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你不等大山哥啦?”小女孩小声问了一句,眼睛却紧紧的盯着褚世武。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一手拉着小女孩,一手拉起小男孩,就朝着来的方向走了去。
褚世武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胸膛里就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杜兰,杜兰……他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浑身的血液沸腾得就像着了火。
回到家中,褚世武迷迷瞪瞪的扎进屋子里,任谁叫他都不理。直到褚家父母焦心得团团转,都以为儿子这一趟出去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他忽然打开门大踏步走出来,坚定的宣布,他要娶杜兰。
第二天,褚世武就收拾了包袱,跟着他舅舅余万有上了凤屏山。
这件事,杜梅早都已经淡忘在了脑后。她哪里想得到,当时那个愣头后生,将来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大姐夫。她这会儿正躺在屋里的炕上,睁着眼睛,无聊得把墙上的木头纹路数来数去。
不能出门,家里又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消遣的东西,每当这个时候,杜梅才会感觉到生活有一丝单调,令她十分的想做点什么。
外头的院门突然响了几声,杜梅眼睛亮亮的翻身坐了起来,一准是娘亲和二姐换棉花回来了。
谁知过了一会儿,杜兰就领着村西头贺大昆的儿子贺春华,还有宋二柱和他妹妹宋三妮,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进了屋。
“梅梅,妮子他们来看你了,”杜兰走到炕前,伸手把被杜梅蹬成一团的棉被理好,带着几分嗔怪道:“不是让你躺好?怎么乱动弹。”
“大姐,我腰疼。”杜梅可怜巴巴的望着杜兰,生病固然难受,但这样养病更是受罪。
“小娃娃有什么腰?”杜兰笑着摇了个头,转身抬了一条板凳搁在炕前面,向身后招呼道:“你们过来坐。”
“谢谢杜兰姐,”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道谢,宋二柱和宋三妮拥挤着上前来,挨着坐到板凳上,抢着问起了杜梅的病情。
宋三妮和杜梅一般大,见杜梅躺在炕上,便睁圆了眼睛,满脸天真的安慰道:“梅梅,你是不是腿疼不能下地?你不要怕,我娘说,吃药就好了,药苦的话,你喝的时候捏着鼻子……”
宋二柱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训斥道:“梅梅明明是头疼,你不要乱说,笨死了。”
宋三妮愣愣的看着自家二哥,扁了扁嘴,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杜兰哭笑不得,急忙上前打圆场,哄了哄宋三妮,又嘱咐他们好好玩着不要吵架,才离开了屋子出去忙活。
贺春华慢腾腾的走到炕前,规规矩矩的在板凳一头坐下,像个小大人一般严肃的问道:“梅梅,我爹给的药,你好生吃了没?”
“嗯,”杜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宋大山,就好奇道:“大山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宋二柱搔了搔头,十分费解的回道:“我哥本来要来的,你娘我去家借秤杆秤棉花,我哥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杜梅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好假装失望的说道:“生病一点都不好,都不能出去。昨天你们去骑驴子,好不好玩?”
“可有意思了……”宋二柱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连忙手舞足蹈的说起了骑驴的经过。贺春华就在一旁静静听着,宋三妮却很不耐烦,她已经听她两个哥哥吹嘘了好几遍这事,坐了一会儿,就有些按捺不住。
“对了,梅梅,你的铃铛呢?拿出来给我瞧瞧好不好?”宋二柱说完了骑驴的趣事,一下联想起李恒送杜梅的那个铃铛,便可怜巴巴的央求道。
杜梅懒得下地,就伸手指了指墙边的立柜,示意道:“喏,在柜子下面一层,自己拿,别碰坏了啊。”
宋二柱眼睛一亮,跐溜地跳下板凳,兴冲冲的打开立柜翻出铜铃。宋三妮连忙跟着过去,叫嚷着想要看一眼,兄妹俩立刻你争我夺的闹作了一团。
贺春华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杜梅,这才开口道:“梅梅,你别担心,我爹说,小孩热症来得快也去得快,你好生吃药,过两天就好了。”
“嗯,谢谢春华哥,我没事了的。”杜梅甜甜的笑着答应,贺春华比一般的小孩早熟,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地里撒野,他就已经跟着他爹上山采药打猎了。
贺春华呵呵的笑了笑,回身瞥了宋家兄妹俩一眼,忽然从怀里偷偷掏出一个纸包,飞快的塞到杜梅的枕头底下,放低了声音道:“这是我晒的山枣,里头的核全部挑了出来,可甜了,你喝药怕苦就吃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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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抱拳,泪眼朦胧道:列位看官,有票的支持则个,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