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面，杜庆年出人意料的说起了杜兰的婚事。
“……家里人口简单，就在上水村，知根知底，离咱们这儿也近，以后来往啥的都方便。最要紧的是，我瞧着这后生踏实能干，又是个明事懂礼的，年纪和咱兰兰也相当。我想来想去，觉得挺好，这次下山回来，也是特特跟你们商量这事儿。”
汪氏沉默着没有搭腔，脸色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小的兄弟在何家族学里头念书？那这光景是顶好的，人家真能看得上咱兰兰？”
一旁的周氏听得极其认真，等丈夫说完，就连忙追问了一句。知道丈夫已经替大女儿看好了婆家，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喜的是，大女儿明年都十五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本来早都该操心起来，先前忙着给她三叔娶亲，才有些耽搁了。忐忑的是，这褚家大郎真像丈夫说的那般好，万一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受气？
杜庆年呵呵一笑，表情里透着十分的轻松和活泛：“听说是和上水村的何地主家沾着亲戚，不过是祖辈上的关系了，远着呢。后生娃子有股吃苦的劲头，家里的田地也够吃喝，是户好人家。”
周氏彻底放了心，丈夫看中的人，指定不会差。而且那褚大郎才十七岁，说是长得也挺端正，配她的兰兰刚好。
汪氏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又不情不愿的压了回去。大孙女要定婆家，就得备嫁妆，家里头现在四壁空荡，一点现成的都拿不出来，能指望的，只有儿子年底结下来的工钱。
这是正经大事，汪氏就算对大的两个孙女再不上心，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娘，您觉得咋样？要是您也觉得好，回头我就跟人把这事儿定了，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我看人褚家也是诚心诚意……”杜庆年转向母亲，认真的询问着。
汪氏摆了摆手，打断了儿子的话。她半真半假的揉着眉心，起身冷淡道：“这酒有些打头，我不舒坦，你跟你媳妇商量就行了”
“娘，有啥要紧没？要不我给你煮碗菜汤？”周氏连忙跟着站起来，绕到汪氏身旁伸手去搀扶她。
汪氏嫌恶的瞪了她一眼，皱着眉头抽开手，转身进了里屋。
周氏愣了一下，扭头担忧的看向丈夫，小声道：“娘心里头怕是有些不痛快。”
“唉，”杜庆年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我晓得，没事，过两天娘自个儿就想开了。兰兰是娘的亲孙女，娘因为二弟的事一时不舒坦，她心里其实是心疼人的。”
周氏默默的在丈夫身旁坐了下来，没有接腔。她瞧得出，婆母的心思从来不在大的两个女儿身上，只不过，丈夫已经够为难了，她没必要再把这话讲出来，徒招惹得他不快。
灶上的大铁锅早都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杜梅和杜艳谁都没有去管它，而是挤在灶间门口，翘首盼望着杜兰回来。
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杜艳眼尖，看见正是杜兰埋着个脑袋往这边走，她飞快的冲上去，心切切的问道：“大姐，爹跟奶奶说啥啦？”
杜兰没有理她，低头弯腰进了灶间，蹲到灶台前面，拿起烧火棍开始拨弄灶洞里面的火。
“大姐……”杜艳一头雾水，急急忙忙跟着进来，张口噼里啪啦问了一长串：“爹是不是答应奶奶了？真要把咱家的钱拿给二叔？你怎么不进去拦着呢？那娘有没有说什么，爹到底是怎么说的，大姐你快讲啊……”
灶洞里的火苗燃得旺盛，映照得杜兰满面通红。她扔下烧火棍，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揭开铁锅的盖子，拿起一旁的湿抹布裹了手，把锅里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杜梅仰头不解的盯着杜兰，她发现，大姐的脸和脖子根仍然红得厉害，就像是被灶洞里的火烤熟了一般。
“爹没答应借钱给二叔，你俩快把饭吃了。”做完这一切，杜兰在抹布上擦了擦手，扔下一句话，就匆匆走了出去。
杜梅和杜艳连忙跑到门口，探着脑袋争相向外张望，发现杜兰径直回了三姐妹住的屋子，并且很快掩上了房门。
两个小的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家大姐这是着了什么魔。
杜梅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啊”一声惊讶的叫了出来。
“怎么了你？一惊一乍的，”杜艳没好气的回过头。
“没，没什么。”杜梅讷讷的摆了摆脑袋，万一不是呢？这事儿可不能瞎说。
第二天早上，周氏亲口把这事儿告诉了杜兰，顺便问一问女儿自己的想法。这是昨天晚上周氏和杜庆年商量的结果，觉着始终是孩子自个儿的大事，是好是孬总要孩子点了头才行。
杜兰整张脸羞成了一块红布，压根没有听母亲把话说完，捏着衣角像蚊子哼哼似的来了一句：“我听娘和爹的，”就飞快转身躲进屋。
杜艳和杜梅一直在旁边探头探脑，心头早就好奇得不行，见状连忙上前围住母亲，叽叽喳喳的就问开了。
周氏正为了这事儿感到无限欢喜，便挑拣着能说的部分，说给了两个女儿听。这褚家在离清水湾七八里外的上水村，家中只有两兄弟，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耕作着十来亩田地，兼养了一大群鸡鸭，日子过得还算红火。杜兰要嫁的是褚家大郎，大名叫褚世武，不光能干周正，从前还在何家族学里跟着识了几个字。据说，不管在村里村外，都是人人竖大拇指夸赞的好后生。
褚世武有个亲舅，叫余万有，和杜庆年一处在山上干活，两人脾气秉性都差不多，一来二去，就熟识了。今年夏天的时候，余万有就跟杜庆年透露过想替外甥做亲的意思。按着余万有的说法，他这个外甥什么都好，就是眼界高，自家妹妹和妹夫挑遍了全村，愣是没找出一个合了他的心意。杜庆年当时心里有点打鼓，一是怕别人依旧瞧不上自家闺女；二是摸不清这褚世武的人品，轻浮傲气的可要不得，就没敢答应。
谁知秋收过后，余万有竟然带着褚世武一块儿上了山，说是趁着家里农闲，外甥也想来做活挣几个工钱。杜庆年明里暗里的打量了褚世武了许久，发觉这后生干活肯卖力气，从不哼一声苦累，模样也不差，眼神清清明明，瞧着是个靠得住的，这才活动了心思。正好余万有又重提话头，杜庆年这才趁着主家给他另派活计的功夫，告了假赶回来跟妻子商量。
周氏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说完又亲昵的摸了摸两个女儿脑袋，无限感叹道：“转眼我大姑娘都要订婆家了，将来你们两个再嫁了人，这屋里就剩娘一个了。”
“娘，”杜艳不乐意的扭了扭身子，撅着嘴巴满不在乎道：“那我不嫁人就是了，在家守着你和爹爹，或者给您招个女婿回来。”
杜梅反倒有些不自在，她娘说得是，这日子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也不知道将来她自己的夫家是个什么样子……每次一想到这个，她都觉得莫名的恐慌和担忧。
周氏对待子女不像别的妇人那般严厉，并没有呵斥二女儿的胡话，而是笑着嗔道：“都这么大了还不知羞，啥话都敢说。娘和爹爹还有你们大哥呢，这天都凉了，也不晓得他能不能回来过中秋……艳艳，去屋里拿两个空口袋，咱们去换点棉花，给你大哥絮条厚被子。”
“我去拿，”杜梅闻言跑得飞快，在家里闷得她浑身发慌，娘亲现在要去换棉花，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得跟上。
最后周氏还是没有允许她出门，她昨天还病成那样，要是出去再吹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杜梅知道娘亲是为她着想，便没有过分缠磨，只好送着娘亲和二姐到了家门口，眼睁睁看着她们走远了，才恹恹的转身回了自家的屋。
杜兰不在屋子里，平静了一阵，她又自觉的承担起了责任，出去提水往菜园子里浇地去了。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嫁去别人家，杜兰在心里越发的想为全家人多做点什么。
关于嫁人这件事情，杜兰心里早有准备，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多数都已经成了亲或是定好了婆家。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没有具体的往这方面考虑过。昨天在堂屋外面偷听到父母的谈话之后，她晚上就偷偷想象过自家未来夫君的模样。今天母亲来找她说这事，她满心里想的都是褚世武这个人的相貌为人，其他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其实，这门亲事背后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就连杜庆年都被蒙在鼓里罢了。正如余万有所说，褚世武是个很有主见的年轻人，当初他舅舅上他家去提这件事，他父母听说杜家夫妻人品处事都没得挑，想来养出的闺女也不会差，就立刻动了心。谁知道褚世武自己却不同意，说什么也不愿蒙着眼随便娶个女人，非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肯答应。
褚家父母傻了眼，虽然听说城里人说亲是流行个什么相看，但这是在村里，人家闺女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还由着你去挑挑拣拣？褚世武却不管这些，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把自家收拾得利落整齐了，就拔脚直奔着清水湾而来。
